听到门外声响,蓝曦臣回过头讶然道:「阿羡?你为何在此?」
魏无羡茫然:「我……我为何在此?我不知道……是做梦……?」
「是,是梦,但……」蓝曦臣低头思索,短暂沉默一阵。而同时魏无羡无意瞥见小筑门内,惊觉空无一人!方才坐在镜子前的青蘅君夫人竟不见人影。
蓝曦臣也像是想通了什麽,他牵起魏无羡的手,道:「阿羡,随我来。」便带着他进入龙胆小筑里。
「母亲,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人。」蓝曦臣对着青蘅君夫人温柔的禀告。
青蘅君夫人安然坐于榻上,肤白若雪,眉下镶上一对琉璃浅瞳,目光温柔似星月,长睫如羽,当真是个美人。
魏无羡想起方才蓝曦臣提到桃木梳的纹饰,除了姑苏蓝氏的家纹还有滇池白氏,想必那是青蘅君夫人的本家了。而她的容貌也的确与中土略有不同,这下魏无羡算是知道蓝氏双璧这姣好玉润的样貌是来自於谁。蓝湛眼睛与眉宇之间像似母亲,蓝涣则有她的酒窝及笑容。
魏无羡不敢失其礼,赶紧长揖道:「蓝夫人。」然後偷偷去寻她身後是否有那个可爱的小白团子。
咦,蓝湛呢?魏无羡左顾右盼的寻找,却看不到方才那团小雪球。想起蓝曦臣发现自己时青蘅君夫人竞突然消失,在蓝曦臣唤她时却又再度出现,魏无羡似乎意识到什麽。他小声地问向蓝曦臣:
「此梦,是你所造?」
蓝曦臣道:「阿羡果然聪明,是,但也不是。我引梦,而非造梦,梦中情境并非全然为我所控。」
魏无羡:「或是泽芜君心中所念?」
蓝曦尘略略低头说道:「曦臣羞愧,此梦皆为我执所生。奇香引梦造梦,渡化现世未竟之愿以疗心。」
魏无羡沉默半晌,道:「我也是你现世未竟之愿吗?」
蓝曦臣顿了顿,轻轻说:「也许是吧,不然你不会在此出现……。」
突然,蓝曦臣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魏无羡道:
「阿羡,我喜欢你……。」
魏无羡脸一红,觉得心脏漏了一拍,他想着这蓝曦臣平日就已经笑如春风拂面,声音温柔清朗,够会撩人了,没想在梦境之中竟然如此直白。
「呃……哈…嘿嘿…我…」魏无羡本想打哈哈说,自己本来就是讨人喜欢的,却想到夷陵老祖人人喊打,哪似少年时受欢迎呢?於是,喉头一咽,把那句话给吞了回去,换了另个问题:
「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啊?」
蓝曦臣没有回答,只道:「你跟我来。」
蓝曦臣走到雅室门口,「当年在这里,就可听见你明媚的笑声如铃。」
接着,蓝曦臣带着魏无羡走在白石小径上,「这里,你把被戒尺罚得红肿的手掌举给我看。」
蓝曦臣笑颜绽开,将手伸向魏无羡的头,轻揉了他的发顶:
「阿羡,你真可爱。」
魏无羡心口一热,身体竟是紧张得僵住了。
蓝曦臣继续说:「你灵敏机智、天赋过人,碧灵湖除水行渊之时便想到能制作引水祟之饵及辨邪物方位的法器,这应该算是风邪盘的前身。」魏无羡没想到蓝曦臣把他当年的发想记在心里。
「射日之征後你义无反顾的站在世家之对立面,力保温氏遗族。……其实你并非叛出,你与江宗主分道扬镳,和江家一刀两断,应只是不愿拖累云梦江氏。即使身在乱.葬岗,你依然心系莲花坞。只求自己能护住所有重要之人。」
听到这里,魏无羡已热泪盈眶,眼前的蓝曦臣已然模糊。
蓝曦臣轻轻抹去魏无羡脸上的泪痕,语气温柔道:「阿羡本质纯善,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魏无羡道苦笑道:「变了呀!连容貌也变了……。谢谢泽芜君信我、懂我。这梦,做得值得。」
蓝曦臣笑道:「叔父曾担心阿羡污了蓝家子弟,呵~这话实在说得重些,但我倒觉得叔父有先见之明,知道蓝家一脉就是受阿羡这种性格吸引……而喜欢你的人,也不只我而已。」蓝曦臣在说这段话时,已带着魏无羡走到云深不知处那堵长长的漏窗墙。
蓝曦臣道:「阿羡问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我……我其实不知……」
蓝曦臣一个人沿着漏窗的长廊,缓步走向蓝家先祖生平四景的道侣面,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阿羡是为了救我,」蓝曦臣轻触着自己的唇角说着,一时竟有些痴了,他道:
「但我……从未有今日这样的感觉,可是……。」
蓝曦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的说:「若你命定之人只能有一位,那并不会是我……。」
魏无羡有点听不清蓝曦臣在说什麽,於是走向他。
蓝曦臣转身面对魏无羡道:「白云苍狗一瞬万千,一生恍如黄粱一梦。醒来後你我也都不会记得梦中之事。」
魏无羡笑着问道:「既不记得,又何须有此梦?」
蓝曦臣微微浅笑看着魏无羡:「若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认为会如何?」
他抬手抚上魏无羡的左脸,深邃的双眸如墨如渊,令人探不进其中难以辨别的情意。他渐渐靠近魏无羡,轻声说道:「不会记得的,否则只是我执更深而已。」
魏无羡望进那深眸里的自己,想看得更清楚些,直到两人双睫相触,不得不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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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蓝曦臣从梦中转醒,如同以往,梦中情节在睁眼的瞬间即如烟消散,不可忆亦不能忆。他起身系上抹额,看向榻边放置着的蓝氏宗主锦袍,青蓝色素绸为底,盘着满满卷云家纹,纹饰上绣着丝丝银线,虽不似兰陵金氏之炫丽夺目,但仍与蓝氏其他弟子及高阶族人不同。蓝曦臣眼睫不明一闪,将其穿上了身。
香炉中残留的是已焚尽之熏陆香树酯,余香仍存,但功效已失。此香中土未产,而是来自於身毒(注)。蓝家先祖在少年时曾前往身毒求佛,便从那里引进此一异香。建立姑苏蓝氏之後将其收于宗主所持之乾坤袋里,代代私传,非宗主不可得,其他族人亦不知。故蓝启仁不知道,蓝忘机更是不会知道。
当年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蓝氏家主蓝馥存为护书重伤,他交代蓝曦臣带着藏书阁的书籍出逃之际,便先将此香以及引梦心诀授传予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命将不久矣,必须在那之前把所有只能私传给本宗宗主的事情全都告知蓝曦臣。
「……曦臣……涣儿,先祖既能为一人重入红尘,便知道红尘炼心却也难在这世俗中不迷不离。身为一宗之主,背负族人荣辱、大道,即使没有这满满家规,亦不由心。先祖了悟自身,亦替未来蓝氏宗主想全了……。」
蓝馥存艰难的喘了口气,再道:「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非也,不是不梦,而是不知梦。」
「父亲,涣儿不懂,也不想懂。拜托您别再说话了。」蓝曦臣看着伤重却仍要托付宗主事宜的蓝馥存,心下抗拒,深怕父亲一说完便会撑不住。
青蘅君摇摇头,继续说:「熏陆香引梦,虽非完全能由你所造,但可化我执於梦中,醒觉则心结渐解。辅以雪松焚香于柏树瘤所制之香炉,能助你醒时安宁定神……还有,曦臣,你过来。」
蓝馥存唤蓝曦臣於耳侧,低声说了一段心诀……然後轻轻推了他:
「曦臣,离开吧!带着藏书们走……。」蓝曦臣含泪跪下长拜,离开了云深不知处。
「走远吧,孩儿,只是……你终究得回来……。」蓝馥存在蓝曦臣走後才缓缓吐出这一句,然後闭上眼睛,喃喃的说:
「这三千六百五十条家规究竟是规束了什麽,想要撑起什麽?仅仅撑起蓝家人的脆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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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盘坐在床榻上焚香调息,怀中玉牌突然烫手,应是有人试图进山门却被阻挡在外,这火烧般地警示便是了。蓝曦臣了然於心,他知道那是金光瑶。
同时,魏无羡亦在静室醒来。
「蓝……蓝曦臣?」魏无羡睁开眼睛愣在床上一动不动,胸中激荡起伏不定……。不是说不会记得的吗?但为何自己全部都记得?这梦到底是什麽?
梦中余韵未退,亦未来得及理清思绪,他便发现床铺外侧残有淡淡檀木香气。魏无羡心想,蓝湛在这里躺下过?他走到外间一看,蓝忘机却不在那里。卯时未至,他是去哪了?
与蓝忘机重遇之後,自己每次睡醒都会有他在身边,现在身旁一空竟是无法言喻的寂寞感。
本来打算冲到寒室去找蓝曦臣问个清楚,但一想到现在还不到卯时,贸然过去实在不妥,心念一转决定先去寻蓝湛。
魏无羡没走出去多久就遇上那个几缕被打湿头发散在耳鬓的含光君。
「蓝……」魏无羡兴奋得差点喊出来,还好及时想起这天还没亮呢,於是立刻小声地问:
「蓝湛,你去哪儿,这还不到卯时,怎麽就醒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蓝忘机微微睁大眼睛,「你来寻我?」
「对啊!你不在我睡不着嘛,嘿嘿。」魏无羡话虽如此却有那麽一点点心虚,刚刚睡得还挺好的,ˊ除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境。
蓝忘机微而不察的吸了口气,然後道:「金光瑶进了云深不知处。」
「金光瑶?他现在在哪?」魏无羡心想,我不去找他,他倒是寻到这来了。
蓝忘机道:「此刻应同兄长在雅室。」
魏无羡拉起蓝湛的广袖:「蓝湛,走!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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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金光瑶来找蓝曦臣议事,都是直接进宗主寒室,而今日却被挡在山门前,蓝曦臣也只带他到会客的雅室。
金光瑶将一块东西从怀中抽出放在案上:
「二哥,这通行玉牌还是还你吧。」
蓝曦臣语气平静道:「这玉牌赠与你,便是你的。阿瑶特地过来,想必不是只是为了还我玉牌。金鳞台到此御剑一路辛苦,阿瑶用过早膳了吗?」
金光瑶:「只是想来找二哥而已。」语气竟有些委曲,「金鳞台上下,谁人能同我好好说话?族中长老、小辈无一不是等着看我所作所为是否有犯丝毫错误。若有任何让他们不满意,便是面前泥中隐刺、冷嘲热讽,背後不堪入耳的议论。如今阿愫莫名举刀自尽,我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且不管是否为夷陵老祖做妖,阿瑶只想寻挚友知己说说心里话,便想到二哥了。不料,连此地也……,呵……」
金光瑶苦笑了一声,接着轻叹了一口气,却是笑着道:
「我竟是……无一处可去呢。」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道:「关於金夫人之死,阿瑶……你节哀吧。」
金光瑶觉得对於自己说了那麽多的话,蓝曦臣却只不轻不重的回这麽一句,语气哀伤的道:
「二哥,你还在怪我吗?」
蓝曦臣知道金光瑶指的是什麽,他摇摇头:「何怪之有。有得有舍是定则。阿瑶胸怀鸿鹄之志,我乃你结义二哥岂有不支持之理。敛方尊五年内兴造一千二百余座了望台,助除邪祟保各界平安,仙督之名实至名归。阿瑶对金夫人情深义重,遭此番噩事定是心痛难止,过往之事便不用再提了。」
金光瑶如此七窍玲珑心,怎会看不出相交多年的蓝曦臣与往日有异,似是心境变了。但他更是知道,变的是自己。他沉默半晌,珠黑睛亮的眼眸一转,说道:
「二哥,含光君与夷陵老祖至今尚未有消息,但夷陵老祖底下鬼将军暴戾凶残,近日各家子弟失了音讯,想必是温宁受了夷陵老祖的召唤,将人掳了去。含光君素行端方,遭其蒙蔽,只怕让自己陷於险境。」
雅室旁有一竹林,在金光瑶提到含光君与夷陵老祖两人时,蓝忘机正跃上竹梢并一手揽着魏无羡,一手触在魏无羡耳珠旁的听宫穴,以灵力助其听清底下屋内两人的话语。
为了不掉下去,魏无羡几乎靠在蓝忘机怀里,他在蓝忘机耳边轻声低语:「含光君被夷陵老祖蒙骗,这种戏码不知道被说书的听去,会变成怎样的话本呢?」
蓝家规矩一向端方雅正,此等帘窥壁听之事本就不习惯,更何况那是自己兄长,旁边可人儿的鼻息嗓音还在耳边回荡着。蓝忘机就怕要站不稳了,便将魏无羡拉得更紧些,没有回应他半个字。
蓝曦臣:「各家子弟失踪?」
金光瑶:「有人来报,在乱葬岗山脚下看到鬼将军似乎抓着人往山上去。」
魏无羡觉得这金光瑶还真会随便瞎掰,他转头对蓝忘机说:「乱葬岗?正好,我们也要去呢!」
金光瑶:「江宗主及其他世家认为夷陵老祖藏在伏魔洞养伤,计画要上山围剿。但,若忘机执意护着魏无羡,只怕对他自己、对蓝家都是伤害。二哥,你可否愿意随我回金麟台共议此事?」
蓝曦臣:「好,我跟你去。」竟是无半分迟疑,心中似也早有一番打算。说完,便和金光瑶踏出雅室离开了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看着蓝曦臣随着金光瑶离开,竞有一丝帐然若失的感觉。
魏无羡心里安慰自己:「那应该真的是梦吧,想必只是因为助泽芜君试曲,又……的缘故。」
他灵机一动,要知道是不是自己胡乱梦还不简单吗?
「蓝湛,你母亲的姓氏是什麽啊?喔……就是好奇问一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蓝忘机:「白。滇池白氏。」
魏无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