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沈莳雨
1-1.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沈莳雨便不大喜欢每个月第一个星期一的部门会议。
不为什麽，是因为作风凌厉出名的曾新晁，总喜欢在每月月初的部门会议上，检讨设计部三个组别这一个月来送件的设计内容。
「就是场批斗大会。」沈莳雨坐下时，听见身旁的同事跟另一同事说，沈莳雨努努唇，搁下手里的松鼠咖啡，不由得承认，自己跟他们有着相同的心思。
虽然有一点，她跟他们不一样。手埋进发，沈莳雨深吸口气，她已经可以想像等下发生的事，但她一点也不想面对。
十几分钟後，会议开始，曾新晁如同平日穿着一身高档西装进门，今天他穿的西装是抢眼的土耳其蓝，缎面的材质容易显得俗气，但曾新晁的品味出众，身形也好，同样的缎面西装，穿在他身上便徒胜华贵。
但众人着实无暇欣赏他的贵气逼人，因等梁旖甄替他打开投萤幕，第一张设计作品出现在萤幕上，他嘴里喷出的便是与他气质大相迳庭的犀利言词──
「这张是什麽，那个陈麦克，你的色彩学是谁教的，你有学过吗？虽然是冬装，但你以为我们的客人会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圣诞树？你的美感在哪里？这麽多颜色你是想弄痛我的眼睛吗？」
被点名的设计师陈麦克面如菜色，殊不知他的色彩学学得可好，设计风格就是以运用色彩出名的。
下张投萤幕换上，曾新晁眯起眼，很快冷语又来，「这又是什麽，那个吴倩倩，我们作得是大众会喜欢的服饰，这衣服穿在一般人身上能看吗？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水蛇腰？大波霸？服装比例有没有搞懂过？你自己穿不了这身衣服上街，你就要搞得大家都不愿意买这衣服上街吗？」
「呜──」被点名的吴倩倩设计师立马哭着跑出会议室，她是身材矮胖没错，但想像不行吗？特别是作人身攻击这种事很下流，非常下流。
黑发垂落，沈莳雨按住脸，当吴倩倩设计师跑出门的时候她也很想跟着出去。
先不说已经快讨论到她的设计，光听曾新晁这些恶毒言语，她今早吃了梁旖甄早餐才出门的好心情都要被硬生生破坏殆尽。
沈莳雨正想，感觉有人看向她。
她抬眸，发现梁旖甄在曾新晁碎念现在的年轻人脸皮薄的话语声中，就着只有沈莳语看得到的角度，向她偷偷做了个不屑曾新晁的鬼脸。
一改每次进公司的故作强势，梁旖甄这般模样在沈莳雨看来十分俏皮可爱，令她本来忧虑的嘴角忍不住稍稍上扬。
但曾新晁的嗓音很快再度响起──
「接下来这张……」刚刚见设计就骂的曾新晁，嗓音忽然温和起来，让本来忙着各自祷告的大夥，忍不住抬头看向投萤幕。
沈莳雨自然也看过去，看见投萤幕上呈现的设计作品，她拧眉，看见时一颗心沉下，沉入不见底的汪洋之中般，不住下坠。
「沈莳雨，这是你的作品？」抱着胸，曾新晁淡望向她，锐利的眸子多了分温和，也多了分怀疑。
气息一沉，沈莳雨正想开口，坐她不远处的孙兆能抢先出声。
「对，经理，这作品是我们组沈莳雨的。」坐得挺拔，面容俊朗的他对曾新晁悠然笑笑，「你知道她是我一手带起来的，风格有点像我，很正常。」
曾新晁抱胸，挑眉眯起他的锐利小眼，淡淡一哂，「兆能，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的设计，可是啊……」
扬眉看向投萤幕，他嗓音转沉，「你跟你徒弟，这一年来的风格，真的太像了，像到，我愈来愈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兆能。」手覆上桌，曾新晁伟岸身躯微倾，瞄了眼沈莳雨，又看向孙兆能，质疑的语调，「怎麽说呢，要不，就是你徒弟进步得快，要不，就是你这一年来没半点进步？」
「兆能，你说，原因是这两个答案的其中一个。」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嗓音更沉，「还是都不是？」
手按住桌，沈莳雨要听不下去，曾新晁谈着的这作品自然是孙兆能又一件让她仿作的设计，她当时是很不乐意，她不愿意当个没有自己风格的设计师，而眼下她是更不乐意了，她不愿意孙兆能为了保她，威胁自己的饭碗。
再忍不住的她出声想直接坦白，「经理，其实……」
「经理，这次的作品当然是莳雨自己作的。」孙兆能打断她，强势的瞪了她眼，让她不要开口，「莳雨在我们组待这麽多年了，本身有点天份，资质又好，学得快很正常。」
「是这样吗？」曾新晁挑眉，显然不信。
他嗓音才坠，沈莳雨跟孙兆能的同时脱口回答。
「当然不是！」沈莳雨说。
「当然是！」孙兆能反驳。
两个人的声音同般大小，用语又接近，同时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回荡，一时之间，倒是搞不清楚两个人分别说了些什麽。
而孙兆能瞪着沈莳雨，沈莳雨瞪着孙兆能，两人都面色铁青到不行。
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曾新晁挑眉，悠然一笑，一副看戏姿态，「你们两个，到底谁要先向我说明？」
「经理，不然，我先报告好了。」
一个甜美的女声忽地在会议室的一角响起，倒是让这场面缓和下来，曾新晁循声看去，见出声的是梁旖甄，他本来看戏的神色正经几分。
「梁秘书，好吧，你先来。」抚了抚手臂，曾新晁缓道。
梁旖甄於是纤指覆上键盘，几个键敲打，切换了萤幕画面，让原来沈莳雨的设计底稿，换成一份短期专案执行计画。
一个众人熟悉的女明星名字呈现在一干设计师眼前，他们交头接耳，谈论跟这个女明星有关的关键词，包含成熟妩媚、作风抢眼、红得发紫、霸道女王、大头症、个性乖戾、性情孤僻等等。
但有一个关键词，不论谈论她的内容是褒是贬，都反覆出现，那便是「引领时尚」。
「经理，这是前阵子董事长那边让我支援的专案之一，我之前有跟您提过。」梁旖甄起身，走近投萤幕旁的她，用投影笔切换到下一张投影片，影片上呈现出专案的重点项目。
「如您所见，知名歌手秦诗璃，终於愿意点头，为我们品牌代言。」梁旖甄甜美一笑，说出女星的名字，温声解释，「但她也要求，让我们的设计师，为她设计以她为中心的专属系列服饰？」
说着，她话锋一转，「董事长的意思，是要您推荐适合的设计师？」
曾新晁颔首，果断开口，「这倒是，如果是秦诗璃的话，我当然会派我们设计部里的第一员大将……」他说，目光看向孙兆能。
但梁旖甄这时轻轻开口，提醒他，「经理，秦诗璃的作风您是知道的？」
「对，我当然知道。」曾新晁立即会意，乾咳两声，改了口，「除了不得已的情况外，她不喜欢男性跟她太接近，这点是跟她接洽的潜规则，我听同行说过。」
「那……」曾新晁目光一滞，不让他派孙兆能，要他即刻派出一个他能相信的人选，他还真是办不到。
但这时，梁旖甄却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向沈莳雨。
曾新晁登时目光一闪，对梁旖甄露出了个微笑，认为梁旖甄为这个难题回答了一个最佳解。
可不是吗？「设计风格」跟孙兆能「很像」的沈莳雨，不仅很适合当孙兆能的代打，更何况，如果沈莳雨负责这设计，孙兆能就有名目跟去，能合理插手，让秦诗璃不方便多说什麽，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上上之策──
「啊？让我负责？」几十秒後，当沈莳雨被曾新晁点名负责这次的设计案，她还在陷在刚刚跟孙兆能争执的郁闷里，错愕应声，压根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