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回府整顿好後就开始在厨房忙活，前天柏聿来信，简单讲述概况，根据信上记载日期，预计今日未时後能回府，她寻思着正好是个兑现承诺的好时机。
柏聿回府时，已是酉时二刻，一走进书房忍冬便默默迎了上来，他的贴身侍从当中，属忍冬与他最亲近。忍冬人如其名，个性寡言冷淡，脸上几乎不见其他表情。
他每日克尽职守地负责书房里各项事务，看似一个没有主见的提线木偶，实则最为通透敏捷，他从不多话，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一语中的。
「大人，」忍冬开口，是略显青涩的少年嗓音，「乔昀姑娘自申时初便在厨房忙活，说是要让您见识她的手艺。」
「是吗......」柏聿闻言，褪下外袍的手一顿，「她人在哪？」
忍冬微微侧首寻思了一下才答道：「应该在偏厅。」
柏聿略点头，换上轻袍後走到偏厅，果然看见乔昀一人站在大圆桌前只手托腮，歪着头好像在思考什麽。他见状上前几步，开胃的饭菜香随即扑鼻而来，空气中有咸有辣，看样子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乔昀听见背後传来脚步声，一回过头就看见柏聿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
「我时间掐得真准！」乔昀笑开了嘴，看得出心情不错，「你看！这些都是我这些天跟李婶学的！」
「看着挺像样。」柏聿点点头，被乔昀拉着走到桌边，看见一桌子色香俱全的菜微愣，突然发现什麽。
「呐你看，糖醋排骨、麻婆豆腐、酸辣藕片......」
「你特地打听我的喜好？」他记得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过，他也不会主动与人提起。
「我问过李婶，她说你也许喜欢吃酸辣的。」乔昀小心翼翼地说，柏聿一向不太透露自己喜好，她问春夏秋冬都答得模棱两可，李婶也是掌厨四年多靠着经验才稍稍摸索出来，「是吗？」
「说不上爱不爱吃，就是习惯了。」柏聿淡淡地道，没想到乔昀还特地注意这等细节。
「啊，还有这个栗子糕跟蜜饯，我刚才买的。」乔昀说着摊开两个油纸包，露出里头方形糕点及蜜饯。
「喏，」她又递过碗筷，碗里的白米饭还冒着氤氲热气，「你吃吃看，我试过了，味道还可以。」
柏聿接过碗筷，手心被瓷碗捂得发烫，他也没有把碗搁下，在乔昀注视下，他一一试了每道菜。
说实话，每样都差了那麽一点，排骨炸得有点过头，豆腐勾芡也浓了些。
「还行吗？」乔昀见他开始动筷，也跟着提了筷子。
「比我想得好很多。」
「看来你也没抱期望啊。」
「想不到你真的特地煮了一桌菜。」
「言出必行嘛。」乔昀一笑。
「以前母亲身子不好，吃不了调味重的食物，我就只学了简单的菜。她去世後，我短暂到了亲戚家，不过後来念书就搬到外地了，总不想一直打扰人家。」她搁下碗筷继续道：「一个人住都吃得很简单，所以在这里能磨练厨艺也不错。」
她望着柏聿，「不过饭还是跟人一起吃更好吃呢。」
柏聿一怔，这是第二次，她主动说起私事。
从她的个性及偶尔不经意的话中，他多少有所察觉，她以前生活的地方，民情与这里有些不同，但她甚少主动提起，他也不多过问。
她在府上多日，虽总是表现得活泼开朗，但依旧隐约能感受她若有似无的界线，只是这界线，似乎在刚才，被她主动收回了。
他其实没有想过一时的玩笑被她随口承诺会真的付诸实现，望着正小心翼翼咬开藕片的乔昀，他心中忽地一动。
两人同桌共食，貌似只会出现在某些特定身分的人身上。
其实，她煮什麽都没关系，味道如何也不重要。
脑中跑出这个念头，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脸上露出无奈地轻笑。
什麽时候开始呢？他已经习惯她在将军府中，习惯她在平时处理公事的书房，习惯她在身边。
忍冬曾说，过去将军府中规中矩，但她来了以後，多了几分人气，似乎连他也被影响，接连做出许多反常的事，例如带她逛夜市，又例如，拗不过她跟着上青楼。
她既聪敏又大方，有时机灵得紧，脑筋快得他几乎招架不住；有时却又娇憨别扭得可以。
她开怀大笑时，一双眼眯成弯月，左脸颊畔出现浅浅的酒窝，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每次她都以为他不说话是在看她笑话，却不知其实他是舍不得视线离开她的笑容。
得知他俩的渊源，他很是惊喜，也许真是缘分，虽然其中不乏外力安排，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过去领兵打仗他见过也用过太多诡计谋略，战场上往往兵不厌诈，比得不是谁麾下兵马更多，也不是谁更骁勇善战，而是谁更擅长洞烛先机、玩弄人心。
但卸去盔甲的他恰恰相反，他深知人心太过柔软脆弱，禁不得算计。因此除却兵事外，他甚少操弄话术，只求真诚对待身边的人。
只是仔细回想再次见到她，就是抱着探究木簪来由的意图收留她，追根究柢也不算全然赤诚。
再後来，他知道扶尹的存在，也知道她与扶尹相识的背景，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老觉得待在将军府很是叨扰他，言语间总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歉意。
他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让他们关系走到平衡，谁也不亏欠谁。
那日她只身出府，他便猜想她是去找扶尹，也大致料到她的目的，她外表看似爽朗，内心实则别扭得很，大约是不愿给将军府添麻烦，想寻个机会搬出去，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他直接点破她的愧疚，替她扫除心中疙瘩，给她铺几个台阶，话也不说满。
之後发生许多事，虽非他本意，但也不能限制她，见她开心的模样，其他顾虑似乎也不那麽要紧。
若真发生什麽......他会护她。
思及此，柏聿又是一笑，这还是第一次，他把心思花在这种事情上。
他那时的话也不算假，比起报恩，留她在府的确更像他私心，他不想放她走，但若她不愿意留下，他也不强迫於她。
他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很清楚自己对她是什麽感觉，也清楚这个没心眼的女人，大概不知道他的心意。
也许他十四岁那年，小女孩的童言童语早就默默在他心底扎根，如今，慢慢萌芽。
「怎麽了？」
「没事，吃饭。」
「你又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乔昀对上柏聿的眼不禁一恼，越想越不对，「你是不是觉得难吃？难吃你直说啊，其实我也觉得排骨炸得太硬......」
「我没有。」真是蠢到天边的傻子。
「不过我还算很有天分吧。」乔昀扁扁嘴，不打算理会柏聿。
「乔昀。」......昀儿。
「嗯？」
「没事。」还是......先这样吧。
「啊？」
「吃饭。」他替她夹了一筷子肉，假装忽略她眼里的追问。
他还不确定她的心意，但总归来日方长，他也不介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