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虽然已经下达了,全场却一反常态,依旧没人出声。
郑导这回没有生气,也没有破口大骂,但正是由於他如此安静,才让周围的人更加胆战心惊,担心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演员突然愣在原地,中途还有无关人士跑进来插花,这场戏无论怎麽看,都不是会通过的戏。身为事主的我动也不敢动,更不用说擦乾脸上的泪痕了,就这样用这副滑稽的样子看着郑导。
他不疾不徐地,依着平时的步调,走到了我面前。我低下头,盯着他的鞋头,像个等待挨骂的孩子。
与其施舍金玉其外的糖果,不如施予严厉却有用的鞭子。这是我在杂志里看到的,其他演员对於郑导的评价。
低下的头是不会迎来鼓励的轻抚的,我很清楚。
然而,他一开口,还是和我的预期出了偏差。
「做得不错。」他说。
我没想过他会和哄孩子一样摸我的头,他也确实没有这样做,但我也没想过会得到他的称赞。
我愕然地抬头,可是他太快转身,让我没来得及确认他此刻的表情。
「等──」
「好耶!收工啦!」
一旁的工作人员发出欢呼声,马上就把我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开始流动的人群也将郑导的身影给隐没,使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正准备起身追上去,就有一双手从後方压在我的肩膀上,为我披上了外套,又将花束塞到我的怀中。
声霖的眼中还残存着担忧,他握住我的手,安抚了我因惊魂未定而还有些颤抖的手指。
「舒媛学姊,已经没事了,你表现得很好。你听到郑导说的话了吗?大家都听到了,你真的做得很好。」
我呆滞地回望他。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先帮我拿一下。」我把花束塞回声霖手里,不顾身上还穿着戏服,就朝郑导方才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
郑导的步伐不算急,身影却意外消失得很快。大家都在收拾,人群熙来攘往的,我奋力地闪避,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郑导!」认出了他的背影,我还没追上就先喊住他,在他转身过来之前,先弯下腰,向他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谢谢您!」
他还是一样,板着脸,没什麽好脸色。「有什麽好谢的?我也没和你说过什麽。」
「确实,我一开始是很埋怨您,为什麽总是对我的演出不满意,却不和我说是哪里做得不好,或是您想要的方向是什麽。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当初那样的做法也太严苛了。」
面对我的滔滔不绝,郑导的表情没什麽变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隐隐藏着不耐。
这回,我没有退缩,脸上甚至还多了些笑意。
「正是郑导的这番作为,让我陷入了踏入这个业界以来第一次的低潮,而且说来惭愧,因为我太过自满,不愿意承认自己状况不好,还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出道那麽多年,没被这麽露骨地否定过演技,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挫折的情绪,只能装作什麽事都没有。我以为只有我够坚强,才能够去克服。」
郑导没有反应,但他没有转身离开,应该就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再度开口:「我不能理解向媛,不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样总是被抛弃的恋爱,只是因为我不想承认,我也有和她一样失败的时候。我不愿意和败北的自己和解,硬是逞强的後果,只是让自己离角色越来越远,还浑然不觉。
如果不是郑导给了我这计当头棒喝,我或许还是能完成让观众赞赏的表演,可那只是我擅自误解了向媛的心情而有的演出,是我自以为是的傲慢。今天这场戏才是我真的和向媛产生共鸣後,所得出的正确解答。
向媛肯定还会再投身下一段恋爱的,因为会有个人来让她知道,无论她有多麽不堪,也一定会有人可以连她不完美的部分也一并喜欢。而那让人动容的爱情,才值得她的眼泪。」
我的答案和郑导的一样吗?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这麽打算的吗?我无从得知。
「虽然我不知道您那样对待我的本意是不是为了这个,但不论如何,我都很感谢您,让我有这样思考的机会。这就是我要感谢您的事。」
我再次鞠躬,这次抬起头时,我发现郑导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乍看之下还是差不多,但他眉间的皱褶似乎变得柔和一些了。
「我没有想那麽多,但你要怎麽想,我管不着。」像是在暗示对话的结束,他又背向我。「以後别再让我在萤幕上看到你假哭的样子就好,真看不顺眼。还有,去洗洗脸吧,脸上脏成那样,多难看。」
手上没有镜子,我用袖子抹了下脸,也不知道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又更糟了。郑导也没再和我多说的意思,踏着始终如一的步伐走了。
「呵呵。」
脸上变好变糟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终於不用再多花力气,就能很轻易地笑出来了。
回到休息室後,我把戏服换了下来,洗了下脸,终於不再是那副落魄的模样。
出了更衣室,首先朝我奔来的是音洁。
「舒舒!」她扑了上来,眼里的崇拜一览无遗。「你刚刚的演技让我超吓一跳的!感觉又上了一个层次,好惊人啊!还有原来声霖老师也是卡司之一吗?我没在新闻上看到……啊,我会保密的!」
她飞快地摀住嘴巴,但我在意的却不是那个。
「谢谢你。」我推着她的背,领她到同在休息室的贝娜面前,向贝娜问道:「你有看到声霖吗?」
「声霖哥的话,刚刚先到外面去了,我有问他要不要等我们一起搭车,可是他坚持要自己先走……」
我点点头,将音洁推向她。「你先帮我送音洁回家好吗?我还有点事,之後再自己回去就好。抱歉,音洁,有什麽事我们下次再说。」
「咦?舒媛姊你又有什麽事了?你们怎麽一个两个都这样啊!」
无视了贝娜在後头的碎碎念,我迳自奔出休息室,越过几个转角,穿越几条长廊,在前面那个转弯之後,就是──
「你怎麽会过来!」
没有一声招呼,一看到声霖,我便一拳捶上他的胸口。他让了我一拳,但在我下次出拳时,就毫不放水地抓住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