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君不清楚沈律言的来意,心中犹疑该如何处理──水底的秘密不宜宣扬,一般人还好办,偏偏对象是赤壁派的九重君。
太虚君未身死之前,都没把握能赢过九重君。
更何况他的身体早已在这江海之中腐烂消散,失去形体,可因为附在赤珂剑中──故他和赤珂剑能相互牵动,但他又得协助制衡剑中戾气,此消彼长,残魂力量渐弱。
因此,长老们才会想到用水鳞兽镇压赤珂剑。
「九重君,此乃九江派禁地,请上岸吧。」太虚君见九重君改变装扮虽有些诧异,却仍带着尊敬之意。
他在江底多年,哪里会知道沈律言离开赤壁的消息?只当对方是有事商谈方才来到九江庭,又察觉水底有异,所以潜入水中。
沈律言的语气带点不耐烦,「我找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彷佛他正走在乡间野道上,说自己要找一只走失的小猫小狗。还顺带指控对方──我又没碍着你,你挡着我干嘛?
太虚君被对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吓得懵了好一会──这是他印象中的九重君?怎麽有点对不上?
「九重君,你这是……」他满腹疑问,却在一股浓烈黑气冲进这个空间时──双瞳猛缩,这邪恶的气息,令人骤然生畏!
同样是察觉这股气息,沈律言的表情却是从起初愕然转为凝重,他的目光沉了下来,神色添上几抹忧愁。
终是发生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碰巧也好、不幸也罢──这次,他不会再做错了。
「太虚君,你可曾想到──我还会再出现,然後把你的魂也一同剿灭,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说话之人正是云尘寰,他语带自傲,神色有些癫狂。
太虚君未作应答,眼前之人虽和当时与他一战的人面容不尽相同,可他却无可避免地将两人连结到一起!
神情姿态,如出一辙!
他虽不解发生何事,但再让少年蛮横下去,加上他能感觉到水鳞兽开始群起暴动,水鳞之王也在奋力冲撞阵法,水面上肯定一片动荡。况且玲珑碎玉不知被动了什麽手脚导致阵法耗弱,这些破坏行动倘若继续叠加──必然会让九江陷入绝境之中!
得先把九重君晾在一旁,从少年下手!
太虚君大开八卦水剑的同时,驱动水符立刻传信给现任掌门,靠他一人,怕是无法顾全大局。即便不愿,他还是传信了。
电光石火之间,宛若流星般的银芒飞来,在要击中太虚君魂体的瞬间──被霜邪横空隔开。
云尘寰因沈律言突如其来的介入而凝滞半晌,但他转瞬回神,邪魅一笑,却带着一丝凄凉,「你还是护着别人。」
这个人愿意出手护的,从来都不是他。前阵子的一切,果然是个错觉。永远成不了真,却让他傻傻以为可能成真。
沈律言沉默着低下头,但不到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他缓缓伸出手,像是在叫一个迷途应知返的小孩儿,「尘寰,你过来。」声音轻柔,与这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云尘寰把晚魄召回身前,目光依旧沉炽,饱含杀气,「你滚开──!」
晚魄的银光大盛,气室中卷起的黑色邪气幻化成尖锐利刃,与此同时,阵眼中的玲珑碎玉受其感应一同震动,阵法边缘出现裂痕──!
云澜眼眸一眨,喃喃道:「切记──勿失了心智。」他单手凝气,顷刻间形成另一股柔和之力和阵眼中的玲珑碎玉互相抗衡,难分轩轾。
在云尘寰的凌空猛击下,四周银光激荡出火花,他将双手扬起,衣袖在空中飞扬──此时居高临下望着挡在赤珂剑前方的沈律言,颀长身影和脑海中的过往记忆重叠,几乎贴合。
但不同的是,记忆中那双淡漠的眼,如今充斥着深深的寂寥,一瞬也不瞬望着他,「尘寰,你过来。」
一样的话。
沈律言就这麽有自信?以为他不会下手?
不,他这次错了。
云尘寰将手落下的刹那,万刃齐发──沈律言不躲不闪,好几道擦过了他的发梢、身侧、足边,血珠四洒,犹如艺术作画。
这下,云尘寰更加恼怒,他再度抬起手,又是新的一波利刃,「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不敢了?」
对啊,不该是这样子的,沈律言要对他说的应该是:「云尘寰,住手。」而眼前这个人好似能包容他的一切,不断轻声呼唤他过去──怎麽会是沈律言呢?
「尘寰,你过来。」
第三次了。
这个声音,怎麽就这麽好听呢?总能传进他的心坎里。内心一股翻滚直上的冲动在喉间猛然顿住,最後止息。
他将手挥下的瞬间,自己也一同失去控制,直坠而下。可迎接他的不是冰冷深水,是一个温热的怀抱。
黑气旋绕,如同烟雾般缓缓化开。
好不容易摆脱缠身的怨念,云尘寰迷迷糊糊,有些搞不清楚方才自己干了什麽事。他虽然吞下碎片,却还来不及炼化,修为一时提不上,又搞了这麽多大招,脱力是迟早的事。
沈律言松开双手,微微侧目,轻声一句:「去找水鳞之王。」语毕,沈律言转身便开始对付极将暴动的赤珂剑。
云尘寰脑中虽然一片混乱,不过双剑强碰他该死的插不上手!凭他现在的状态,保护自己别给剑气扫到就够辛苦了!他趴伏在地,连抬头观战的空档都没有,拚了老命在气室中寻找其他出路,可是放眼望去──连根会漂浮的水草都没有!
忽然,隐隐青光乍现,云尘寰心中一惊,急忙朝光源爬窜过去──他靠近之後,幻障自动退开,眼前顿时出现一座大型水牢,将一只巨大奇兽困於此处最好不过。
经过多年,水鳞之王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但长达数尺的庞大身躯,加上接在尾椎处的七彩兽尾,牠随意来个巨尾翻动都能让这座水牢周围受到剧烈震荡而打散流向,待平静过後,水流才重新聚集。
「小子!」一双带有七彩光芒的锐利目光瞪过来,牠瞳孔一缩,直冲上前,仅仅一层阻隔,两双眼睛对视之际,牠大声怒吼:「给本王直接进来!」
云尘寰惊觉有无数条水链纠缠在水鳞王身上,正把牠一点一滴拉回去。不论牠跑到这座水牢的何处,都会被这股无形力量拉回水牢。连在牢中都没有自由,天底下有比这更卑屈的事吗?
云尘寰眼角余光一瞥,沈律言那边打得正是激烈,没空顾他。牙关一咬,他像只灵活小鱼一样跃进水牢。标记效力仍在,他浸入水中,但吐息不成问题,可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他的呼吸不比刚入水那样顺畅,一吐一吸之间有些吃力。
云尘寰卖力潜游至牠身旁,近看之下,不禁怔住──天哪,水鳞之王的身上有不下十道深可见肉的恐怖伤痕,部分漆黑污浊卡在破碎鳞片之中的是牠的乾涸血液。
「你的伤……」
「哼,被卑劣之人暗算,加上本王与赤珂剑相斗之果,无须你多管闲事。」
这是小伤?睁眼说瞎话吧?
云尘寰面色忽然变得凝重:「待会破伏魔阵,势必会惊动整个九江。到时候九江派中人倾巢而出,你可有想过该如何逃脱?」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否则即便阵破了、剑找到了──没命走出这九江庭,一切都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