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发现自己又陷入回忆之中，云尘寰甩了甩头。有些事情明明印象模糊，只依稀留存个画面而已，某些话却仍悠然回荡在脑海中。
简直中邪了。
怪不得有人曾跟他说过──语言是最能伤人的利刃。明眼看不见任何伤口，却有痛楚恍若在五脏六腑间加速流窜，吼叫喧嚣，无药可救。更严重的，还足以让人丧失心智。
回过神，他发现沈律言还在盯着自己，彷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云尘寰抽回手，淡淡说：「嗯，回我家。」
不是「我们的家」。
从来就不是。
沈律言轻眼一眨，彷佛是理解他的意思，缓缓起身，拉整好自己的衣领，缓步往山顶的小径而去。而尘宵化为小龙姿态，直接跳上沈律言的後背，微微回头朝云尘寰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後钻进属於牠的领子小天地。
云尘寰跟在他身後不远处，越是向前，内心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之前无意间才发现的杂草小道，连山上那些人都不太清楚，毕竟他们上山後，就不需要下山，会下山的只有云尘寰和另外一个人而已。可是沈律言如今走过的路──都是他当初走过的。
巧合吗？还是什麽诡异的直觉使然？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随着接近山头，隐约看见人为建物的棱角──如铁牢稳固般的山寨建筑物矗立在断崖之上，看起来就不是一般平民老百姓会想靠近的地方。
这里本来是一个山寨窝，那时的云尘寰纯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落脚，於是独自上了这个在当地以凶狠闻名的山寨窝。他以一挡千，杀了将近五百个山贼，剩下的山贼逃窜下山，同时向外头大肆传播他的狠戾无情，杀人不眨眼。
呵，那些山贼忘了他们越货打劫时也是这个神色吧？
反正一笔帐算到了他头上，骇人指数再翻倍就是了。不过他杀人是事实，也没想把自己洗白。就像一块白缎沾上了颜色，不论再怎麽卖力搓洗，痕迹也永远不会消失了。
在高台上看守的人望见他们走近，立刻高声吆喝：「教主回来了──！」
听闻这声呼喊，云尘寰差点自己举手答有，赫然发现不对──这些人是在叫沈律言啊！毕竟沈律言接管了这里，这样喊合情合理。而且他换了一个样子……哪里还会有人认得他？
心里一个憋屈，憋到像是要内伤了。
木制栅门缓缓拉起，不过沈律言在大门完全打开前，忽然回过身搂住云尘寰的腰，一声惊呼传出，两人跃上了高高的看台。
「教主真是太厉害了！」
云尘寰当下不禁翻了个白眼，说一下「别开门，我自己上来」会死啊！装腔作势！就不怕哪天摔死自己！还有这阿谀奉承的样子──就是狗崽子无误！以前还是一个老跟在他屁股後头跑的少年呢，如今都变成一位三十好几的大叔了，幸好五官还是能辨认出来。
相较之下，云尘寰还算返老还童了。
那人望向云尘寰一眼，又瞥向沈律言，「呃，教主，您、您──第一次带客人上山耶，这位是……」边说，他的目光飘向云尘寰，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
云尘寰知道他老毛病犯了，就喜欢默默观察旁人，然後迅速作出优劣判断，是能奴役还是得尊敬的对象，狗崽子向来判断的分毫不差。
乍见沈律言搂着云尘寰的手，多年来未曾得见此景！肯定是个需要好好供奉的小菩萨！於是，他立刻恭恭敬敬说：「这位公子好，敝姓陈，名在宝，大夥儿都喊我狗崽子，公子愿意到我们这小小山寨来赏光游览，真是我们的天大荣幸──！」
云尘寰将白眼翻了回来，暂时没想搭理他，忙碌的眼珠子得先处理沈律言，「欸，松手！」
沈律言立刻把手松开，一副未经主人同意而随便触碰的歉疚样，让狗崽子的内心受到无比冲击──教主竟然会对面容明显超过十岁的人露出天仙般的表情！
以往沈律言在寨中对待大家的态度有十分明显的差距。这该归类於幼稚还是个人喜好，大家很难推断出来。首先，十岁以下，笑容以对，或是表情变化较为多样，心智年龄显得和十岁相当匹配；其次，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人，应对上少了点笑容，还算会搭理人，但非常仰仗沈律言当下的心情；至於三十岁以上的人想跟他对谈？不用想了，直接跟尘宵对谈还比较有价值。
所以自从狗崽子面容貌似迈入三十岁之後，他就没再跟沈律言说过话了。这也是为何他看见沈律言对云尘寰露出冷然以外的表情会如此诧异，云尘寰早就不是十岁了！这是意外中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傻子都能判断出来，眼前出现的这位俊美少年恐怕比贵客还要高级！不过老实说，这里除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沈律行，也没有其他客人了。
山寨看台的另一端此时也聚满人潮，大家伸长脖子朝台上望啊望，对於听闻有客人来到山寨的消息倍感好奇。
云尘寰没继续理会狗崽子的震惊，转身走到高台边，双手随意搭在栏上，从高处俯望台下的人。台下数百张面容即使多了些岁月痕迹也不算陌生，至於几个小小身影多半是在他死後才蹦出来的新生命。
见状，他不由得笑了笑。
台下的人都看傻了眼。一半原因是除了沈律言之外──世上还有如此好看的俊雅容颜；另一半是出自这个人的神情，包括双臂撑扶在栏杆上朝他们眺望的姿态都跟他们印象中的某个人，多麽相似。
此情此景，对於云尘寰来说同样是历历在目。遗憾的是，很多人的名字他都不记得了。
此次重生，云尘寰虽然保存了些记忆，却不是非常深刻。
他如今等同一颗脑袋要塞进自己重生数次的生平──他本就对记人认脸不在行，要一个一个喊出来完全不可能。除非是那种让他特别印象深刻的人物，例如狗崽子这类常常跟在他身旁的人。
惭愧惭愧，刚刚狗崽子要是没自我介绍，他还真忘了对方名叫「陈在宝」。
没办法，他记绰号总是记得比本名还快。
沈律言走到他身旁，同样直直往下眺望。台下女性脸上均一色浮现红晕，美青年和美少年同站在一起的养眼画面深深冲击人心！
「沈哥哥──他是谁？」
台下几个小孩子起哄大问，沈律言淡淡瞥了过去，唇角蓦然勾起浅浅弧度，让旁边近距离目睹的云尘寰不禁咳呛一声──你大爷的，第一种！
沈律言轻轻一笑，就像孩子得到珍宝一样开怀，不过面色比起一般小孩的开怀大笑相比当然有所收敛。
他轻声道：「是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