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知春 — 1-4

最终殷乐她们指尖都没搭着茶盏,风烟独占,笑眯眯地四巡众人,喝茶谈笑,尽兴而归。

张鸣生耻笑她就是欺负小孩儿,她还挺得意,说姐姐这不是探探路,看你们许大老板喜欢哪款女孩吗,搞暧昧哪能一个劲做个小天真,那多吃亏啊。

当日一别,风烟没有再去过浮居,她本偏爱辛辣菜色,许负餐厅里纵然佳肴精致鲜美,可短期多嚐几次?那也不到这个度。是以,她一头紮进其他有滋有味的局势里,闲了勾勾手指逗弄逗弄人,腻了便一拍两散,各自安生,倒也快活。

与之相较,盛冉倒是很快忙了起来,多媒体行销的行业日新月异在变,她是适应力强,不过距真正衔接上了得心应手尚待些时日,新的团队和同事接踵而来的现实烦恼砸得她脑壳疼,夜里愁,不好入眠,房里都亮着灯,更甚者风烟常能听见她趿拉拖鞋走去开冰箱的声响,次数多了,不禁感叹盛冉是普通家庭出生,想做的东西既不远大亦非创新,劳碌奔波的命。其实盛冉自己想过,挣得够安详晚年就满足了,中老年还和风烟搓麻将、去野游采风,岂不美哉。

风烟没她想得美,心道是十年二十年後,你猜她能不能全须全尾,还有幸揣着条命。

蜀山一带的油桐雪落过一批,新长在枝头上的更加飘逸纯白,白雪未竭,近五月春深。

蝴蝶兰开得盛,春意临头,连带旁边道上鹅卵石青石板让前两日微雨浸润,一夜的打磨,过道的砾石也亮得能折出光,露珠凝在晨曦环抱的水雾中,随旭日东昇消融在叶,滴滴答缀了一地,打湿了那人的皮鞋。

浮居开了有小半年了,撇去少部份时间强要许负履行照看的职责,多半仍是吕正英来坐的镇。未至开店的钟点,他早早即进到里头做预备,可是这些日子凡进到休息室,他的目光总憋不住飘向柜内那罐说让人洗劫过也差不离说法的春茶,吕正英算是领教过之前那女人霸道起来依旧泰然自若的本事,每每见之,都要想起这麽个会折腾的人。

她笑容明媚,虽不懂品茗,端着茶杯的姿势却特别标准。说谁都别拿,那是许老板给她独一份的……

吕正英忽觉恶寒,一下打住精神充沛胡乱窜的脑洞,栽沙发垫呈松散坐态,想些细琐的东西。

许负甫推开门来,看见的就是这麽副景象:吕正英咸鱼般侧倒在双人座,腿伸不直就蜷起一部份,不知是枕着还是托着,小臂与面颊半点间隙都无,张着眼还挺像死不瞑目地瞪大眸子,连他进来了也浑然不察。

吕正英气虚道:「好的玉都挺贵的吧,你有能介绍的人吗?对玉了解的。」

早知他那跟着幽魂似的合夥人看他在也不多搭理的,待他後知後觉瞧见这尊大佛独坐一边,怅然好几个气息的时长,叹息着开口:「你知道吧,我家里头那位这俩月迷上玩儿养玉,这不过阵子六十大寿嘛,就想着送点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想是这麽想着,但身边没这个行当的人啊,托人去也不放心。」

「想买哪种?」

「不要求,能哄那位高兴就行,过大寿这种日子,往後几年平不平就靠这块玉了。」

像是回忆起什麽,吕正英愁眉苦脸:「上回送盆莲,一般莲不都是夏天开得最好吗,前面她捣鼓着养都还养得挺好的,没想到那莲花在夏天谢了,谢了啊,从全开养得剩两三朵,最後还谢光了,气得之後别的什麽活的东西都退回去了。」

他在那儿苦哈哈地笑,唉声叹气,满面愁容。许负见之,细细凝思,而後抄了个地址给他。

吕正英伸长颈子瞧,待他写毕张手取过来。「真有门路啊?」

许负很轻地「嗯」一声,舒展一双颀长双腿,西装料子的摺线随他动作被拉开来,平顺地虚虚贴在腿上,他挽至半肘那两只墨色的袖子赶巧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看吕正英捻着纸条摩娑上头草草抄录的字,回想他上次沾手玉店的经历。

「早几年是个中年的老板管事,人厚道,那儿玉也不错。」他说,「後来不怎麽去了。你自己斟酌看着办。」

「成,我走一趟看看,帮大忙了。今天你……对了,还没问呢,你今天来干麽?」

「顾店。」

可真是良心发现,活像白日见鬼。他放心地两手一摊,店就交与许负,吕正英预备驱车前往玉店。

谦谦水杨生在新夷河畔,那一带遍地蒲柳,木兰飞花。西区多是园艺行业,玉饰、珠宝店,能稍与风雅沾点边的,这儿尽是。也不大堵车,是以吕正英驾车到许负给的地点时,天还大亮,完全足够他办完事再悠哉地去吃顿饭。

吕正英寻了个收费的停车格倒车入库,俐落整好身上的配备,他伸左手去摁安全带扣,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着莫名的感受,念头一浮上来,眼皮就开始跳,他抹了把脸,心说幸好是左眼跳财,一会难道会碰见什麽好事麽。

他当即推门下车,迎面扑来植被香的风,浸在了烟雨葱茏的气流,周身有温柔人文特质环绕,这里是块宜人的好地方,怪不得养出来的东西总有些朦胧美好的氛围。

如同你不会特意去记忆一个过目即忘的服务员的容貌,若非惊鸿一瞥转至轻放心上,这城市那样大,多半见了谁只消眨眼的功夫便不记得了。

但是至深、有记忆点的总会在偶然触及时陡地於脑内震声喧嚣,他前脚甫踏进玉店,两秒钟後不自觉寒毛直竖,昂起头来一望,是个玩世不恭长相的男子坐在柜台像个华而不实的镇宝,那人把玩着玉扳指,不过刹那,就有只纤纤柔荑快狠准地夺走他手里的玩物,男子也不恼,手探出去欲把扳指扣回来,一边待了个身形苗条的女人,她一把将扳指套在了拇指上。

略松,却谅张鸣生不会再抢。

「别手贱了,又不白送你。」风烟撇下美眸,斜斜睨了他一眼,角度抓得倒好,不显余光曝光锐利。

「客人来了,你不招呼?」知道她嘴坏,张鸣生丝毫不介怀,耸个肩就带过去了。

「你坐的主位,不该你来啊。」虽如是道,风烟还是尽职地起了身,把占位不做事的张鸣生拨到里侧,挂上笑迎宾。「你好啊,我能为你……」

见来人神情怔怔,起初风烟还有些不解,待看清了他的模样,面上笑容就愈是挂不住——挂不住正经,她清脆地笑出声,引得张鸣生探究地挑挑眉,吕正英则尴尬得无地自容,怎麽也没想到接待他的人叫他太难忘。

管事是中年老板。早几年前。吕正英感觉这几乎是风气上的改朝换代,玉店是这麽个和可怕女人狭路相逢的地方吗?

他记得对方不说,看情势显然她也记得他!

……千金难买早知道。

风烟一看吕正英和她是同辈人,又有过算不上好却十分精彩的一面之缘,她褪去几分市侩的匠气,温温和和朝他一招手,取而代之坐在了柜台的主位。「来呀,坐。想看什麽?」

吕正英被动入座,是不想露怯,可在她那双清亮眼神的注视下,他自觉藏不了外行的青涩与糊涂气,遂讲得很缓,言词都要过脑子三遍:「给家中长辈的寿礼,能随身佩带在身上或当摆件的都可以。」语毕又想抽自己一嘴,这说了等同没说,急忙补道:「镯子一类的吧。」

意料之外的是风烟并不笑话他,她托着颊想了想,问:「那你那个长辈有没有特别喜欢哪种的玉?通俗一点的说,有要求的产地吗?偏好的颜色?」

她指尖抵在柜面,让他瞧每款手镯本身原带的色泽大不相同,用简易的问询引导吕正英发想和抉择。

风烟介绍得很详尽,说的是条理分明,柜上有的都提过来历,方便他认玉。主柜台没有的,这儿完了後风烟带他巡过店内,再一一说明。凡是他多看几眼、表现出兴趣的,风烟就格外多花些时间同他细讲。

尽管她大可以予他事事都二选一,把两条路摆在他跟前,凭他走哪一条再行生出另两条分支来,她到底没这麽做。懂玉不懂玉是他已习得,或未习得的经历,讹人一笔这种事她懒得做,也觉无必要。之所以耐心地领着他看玉,见过面的交情占些许,其余属她本质,风烟一般不在细节较真——她认真对待的,也就那麽几件需要慎重。

传承不好搀和杂质,她接下玉店的生意时,除了谋生,亦视其为她做人里最真实的一块。

她可以诚信,於是便诚信。

期间来过两三个在店外探头探脑的人,最终是没踏进来,欲进的人张鸣生替她带开了,他在这方面还算了解风烟,她不缺这一时半刻的赶忙着招呼人,既有熟人,就好好地专心领他一个。

他挨回那张他俩轮流坐过的椅子,觑着她和吕正英前後交错地在店里游走,嘴上噙着抹笑,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重欣赏。

他青睐这般有能力的人,一个平时没个正形、可在该展现专业的时刻却崭露才华的人。作为一名女性,她无疑是对男人具有吸引力的。

张鸣生喜欢女人,合该也要对她失去自控哪怕半秒,失仪地喜欢过。

说来好笑,他是不愿判定有或者没有的。

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点,是自有原则。

那厢风烟还和吕正英侃侃而谈道:「你就多看几家也不要紧,我说的跟别人说的未必一样,你多看看再决定都不迟。店的联系资讯桌上有名片,你离开前自己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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