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还是尽量避免在河里泡一晚上吧……」
在一幢雪白得发亮的大楼前方,站着一个长相端正俊秀的青年,他穿着一件米色长袖衬衫和深蓝色的长裤,穿衣的风格很休闲,但若是再仔细观察一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衣服的边边角角都烫得整齐笔挺,就连衬衫上的钮扣也是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他的右手腕上还戴着一只手表,时针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着光,正指向两点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远处一家关了门、挂着「本周休息」牌子的诊所,然後又望向眼前的建筑物,似乎是思想挣扎了一下,才推开了门。
大门发出了一声沉沉的闷响。
进入後,青年只感觉温度好像又低了一度,但他没有多想什麽。他并不常出门,更别说是到医院去的次数了——从小到大,他身上无论是出了什麽毛病,家里都会安排专门的家庭医生诊症,只是现在他离家自立了,总不会为了一个小感冒而赶着回老家。
大堂里的座椅上疏疏落落的坐了几个人,都背对着这边,他们的前方挂着一台叫号用的显示屏。大概是这些病人都互不相识的缘故,大堂里没人说话,安静得彷佛连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楚听见。
以前总是听说医院在假期会人满为患,看来他今天运气真的不错。
在门口的右边,是登记取号的窗口。
青年拿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了一些步骤,青年一边读着,一边窸窸窣窣的从身上摸出相应的证件。
因为自己总是会忘记事情,所以他早就习惯了出门前给自己带上小抄。
只是,有时候他甚至连小抄放到哪儿都会忘掉,需要别人提醒,这次算是够幸运的了。
青年微微笑了笑,然後就朝登记处走去。
窗口里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她的脸就像是发涨的面团般又大又圆,五官就像是被夹在肉里了一般,双眼如豆,嘴唇则是压成了扁扁的一条线。
青年看了两眼,尴尬的低下头去,一般来说,他并不会以貌取人,但在刚才,他的心里却是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可称之为厌恶的情绪。
护士浑然不觉,拿去了他递出的证件,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道:「蓝筝,」她机械式的停顿了一下,「蓝先生,对吗?」
她的嘴里每蹦出一个字,都会有一些轻微的口水音,彷佛始终有一口水堵在喉咙里,而肥厚的舌头每次在口腔内跳动,就会拨打起水花——
蓝筝制止了自己的想像。
是因为今天身体不舒服,才会胡思乱想吧?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是的。」
「二十七号。」护士一边说道,一边从电脑里打印出一张票据,连着蓝筝的证件一并从窗口内推了出来。
蓝筝注意到她的指甲好像是灰色的。然而,护士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他就又质疑起自己是否看错了。
「谢谢。」他保持着礼貌,伸手接过东西。接着,他回过身,在大堂角落的座位坐下,他的身旁是一个老人,正直挺挺的坐着,目光也直挺挺的盯着叫号机,似乎也在等待着叫号。
蓝筝知道自己在发烧,他在小抄上甚至还记下了出门前量的体温是多少度,不算太高,但足够让他晕乎乎的。但是,基於前两天的经历——也就是河里度过的那一晚,他还是被建议去找个医生看看,毕竟这年头发烧可以意味着很多事情,也能引致很多类型的并发症。
蓝筝的周围依旧没有声音,他所能听见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如果蓝筝今天的状态更正常一点,也许就会开始思考以下的问题:为什麽附近没有走动的声音、没有说话的声音,而且,在他身旁坐着的那个老人,为什麽会连一点点的呼吸也没有?
「二十七号!」
蓝筝坐下才没两分钟,电子音便急促的响了起来。
他抽出票据确认了一下,是自己的号码没错。
蓝筝转过头去,狐疑的看了看旁边还一瞬不瞬地瞪着显示屏的老人。
按理说,老人在他之前就已经坐在这里等待,那麽要叫号的话也该先叫到他。
不,或许他只是在等着家人从诊室出来?
「二十七号!二十七号!」
然後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叫号。
蓝筝起身。在大堂的地面贴着几条不同颜色的指示路线,一条又窄又长的绿色线条指向了大堂右边的走廊。走廊上放着几张病床,病床上有毛毯和枕头,但都凌乱地摆放着。没有人躺在上面。
当蓝筝步入走廊时,那种近似於厌恶的情绪又浮上了心头。
更确切的说,这次,他是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看自己。
他忍不住转过了头。
身後并没有人,那些病人都面色呆滞的盯着叫号机,那位老人也没有改变姿势。
电子屏上只有左侧的广告条还在继续滚动着,显示号码的部分已经是一片空白。
蓝筝再往前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一台停在转角处的诊症车缓缓动了起来,滑轮发出沉重的声响。当他的视线再往上抬,便发现推着它的是一位身材纤细的年轻护士,她的神情有些慌乱——不知为何,她的这个模样却让蓝筝要安心一些。
他正疑惑这种感觉的来源时,却见诊症车忽然东倒西歪的加快速度,朝自己冲撞过来,他当下便愣住了。
但是最後诊症车与他擦身而过,反而是一个冰冷潮湿的身体撞入了他的怀里,是那名护士。
在这麽近的距离下,蓝筝能看见护士帽下露出的一绺绺湿润的头发,然後是从她脸颊滑下的斗大水珠。他下意识的想退後,可又想到对方也许是需要帮助,於是便扶住她的双臂,既是为了把女人从自己身上拉开,也是想要让她不至於跌倒在地上。
不过,他并没有抓住她。她的皮肤上似乎涂了一层液体,滑溜溜的像是一条蛇。
不……更像是一条鱼。
她就那样摔倒下去。落地时的声音,犹如鱼在水中扑腾的响动。
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年轻护士又惊又惧的转头朝来人的方向望去,然後拼命地爬了起来,看起来狼狈又令人难受。
来到他们面前的也是一名护士,只是这个护士的年纪和身形都要大上不少,她在年轻女子身後停下,「燕玲,医生在等你。」
名叫燕玲的女子肩膀颤抖,蓝筝没法不注意到,在她的脚边,有一滩正在缓缓扩大的水渍。
假如先前他不过只是有些怀疑,现在,他却是真真正正的感觉到这所医院并不对劲。
因为他的能力,蓝筝向来对液体就有非常敏感的触觉,而这个时候,他的感官确切的诉说着,那滩水,并不是汗水、也不是人体所能排出的任何体液,那滩水,正散发着年轻女子的生命气息。从女子的体内愈是流失一分,她的生命便愈是虚弱一分。
燕玲轻轻应了一声,便推着诊症车回身离去。她的前辈的身影已经没入了转角处的阴影之中,而她很快也跟随过去。
但在那之前,她抬头看了蓝筝一眼。
那是一个乞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