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
「无相大师,若莹来探望您了。」
「呵,萧道友,不辞辛劳的来我凡界这儿又是何指教?」
「瞧大师说的,像是若莹刻意而为。其实若莹路过凡界,偶然来您这儿一叙——」
「萧道友,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此趟所来之意,可是又为『言相占卜术』一事?」
「大师睿智!若莹想请您再算算,您曾为我卜下的情字一劫,有何变化否?」
「尘世间有百千种情,莫非你……已参透出是何种情了?」
萧若莹郑重道:「是,我参透出了,也竭尽可能的避掉了,应是再无法发生,我的命劫现应逢凶化吉才是。」
「呵,萧道友,你本是修仙之人,却执迷於占卜和既定之命之间吗……」
「那当然!万因万果皆是定律,天道往复循环,我只想知道我身在哪一环中,若能避开,我问鼎大道的求仙路上,才能无所畏惧。」
无相大师迟疑:「萧道友,你所言的畏惧……」
萧若莹打断:「大师,莫再多言。再像四十年前那般,帮我卜上一次吧。」
她亮起的灿烂笑颜叫人无法忽视,正直诚恳的所求也叫人无法拒绝,无相大师轻叹一口,神圣而庄严的,为她,卜出了一挂……
现在。
萧若莹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面色不忍,却也万分挣扎。
这是一步错,步步错的节奏啊……
她一手被紧紧握住,另一手颤抖的扯下,原系挂在腰带上的那不知名花卉流苏。
她是个一旦认清目标就会往那方向积极前往的人,可是当她知道她要前往的路已有变卦之时,她……还要照原路前往吗?
她犹豫,惧怕,不安,怯弱,更害怕一切又是……重蹈覆辙,所作不过徒劳。
——回去之後,你想如何就如何,是大胆的放手一搏,给自己讨个公道,还是按自己的心意过与世无争的日子,皆无不可。一切选择在於你。
她喃喃道:「大仙……」
一手握着流苏,萧若莹心里渐渐归於平静,原本痛苦的神色得到缓解。
此刻,萧若莹看着两手紧紧握住自己,怕被郑重拒绝的少年。
那少年眼睫挂泪,不敢张眼看见真人为难的表情,怕一个心软,後退一步,他将悔憾终生……
而萧若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虽然已知前方崎岖道路,也早就决定不妨碍男主原本该有的、既定的命,但是她现在所选择的,却会让一切产生混乱、甚至变卦。
难道当初那定学峰後花园里的珍重一谢,居然是错误的开始吗?
不,不是的。
哪怕事情再重来一次,她见到叶星云那般无助样子,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其实,她只想活下去,问鼎大道,求仙得长生,只想与仙人之姿与大仙相会,郑重一谢,或许就如叶星云此刻待自己那般。
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此刻的叶星云对自己是多存着信赖,和那如孩童孺慕父母般的依恋……
他不认命,宁愿抗命也想择出自己所愿……哪怕他明明该是循规蹈矩、按着本分前往康庄道路的人,偏偏跟她一个不打算顺应天命,要在层层关卡下苟且偷活的人混在一起,这该如何是好……会害了他吗?会对他不利吗?
而他又会……妨碍她吗?
她的道上,多了他这个变卦,她该如何是好……
——今後,你要自己开创与你自身相符合的道路,再不管旁人,你要书写一本你自己的书!
那麽,即便是打乱故事步调也没关系吧。
即便既有的发展偏离也无所谓的吧,大仙,您特许给我的。
那一时候,大仙就这麽把她的新生,抛在了她的掌心里。怎麽样活出自己,书写自己的故事,且看她自己抉择……
霎时,脑中想法顺着自己的心意,清晰浮现。
咬咬牙。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萧若莹连着花卉流苏,覆盖在叶星云紧握自己的那双手上。
双眼满是莫可奈何。
对方张开眼,困惑却又畏怯的看着自己。
萧若莹扯起嘴角,苦笑:「我自己……对我自己的事向来迟钝无比,就算无意,却也总是伤害到旁人,老是造成,我重视的人们的困扰。我不是个良善的人,真实的我,也跟外传的虚名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总不会表达我自己。」
叶星云哭着,不停的摇头。
萧若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你不同。星云,你相当勇敢,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该争取什麽,你的坚定与果断,都是我所欣赏的。你这般不顾後果的择定我,我无法……无动於衷,我做不到视若无睹,无法不动容。我想我前世今生为人师表,总是欠缺些东西,便是想弥补,最後都弄巧成拙……若你,能在我身边时不时点醒着我,我也提携帮衬着你,我相信我们师徒之缘,也未尝没有可能。」
「真、真人!」叶星云此刻惊喜的看着回心转意的她。
「只是,我命中已有一徒等我太久,我初时也心中纠结是否再收他一回……但现在,我既已决心收下你,那麽也不可再对不起他。你虽是我第一个名义上收的弟子,但是,能排名末位吗?我许你关门弟子之名,从今你排五,为末,你身後将再无他人。」
「真人!愿意!我愿意!」只要此时此刻萧若莹没有打算舍弃他或是放弃他,他什麽都愿意!最末就最末!一百名一千名一万名的最末都好!
萧若莹复杂的笑看着欣喜若狂的对方,无相大师的声音彷似回荡在耳边。
那像警告,又似乎像是敲响着她生命的终结钟。
那声音道——「卜卦,如旧。」
如旧就如旧。
既然她此次重生,还是得为着师徒之情而有一劫,那她就闯吧。
只要一想起书中所提到的,在自己陨落後被做成人棍痛不欲生的静安……代自己承受炼屍之苦,被同门合力消灭化成灰烬的幽果……还有在营救自己途中为了给暗卫开路,以自身投入化血池被溶得屍骨无存的未亭……甚至一个人孤守在无人归回的芎林峰、直至後来被一刀斩下头颅的阿刻……
一切的一切,她全都割舍不下!
她不想再後悔了!不管这劫她闯不闯得过,这五个弟子,她今生是非收不可!
她不再犹豫,不再怯懦,不再……让步!
从今尔後,她要自己去主导,自己去争取!为着她那参杂了所有私心的、任性的,自我之道!
那晚,哭累的叶星云枕在萧若莹的膝上睡着了,但是嘴角是勾起的,满足的。
萧若莹轻轻的剥开他的浏海,摸摸他细碎的额发,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後,是露出如释重负的,和蔼的笑容。
隔日,两份来自芎林峰的公文送上凌柱峰。
这些都被峰上的大管事给安排特急件,芎林峰上的公文向来都如此待遇。
按照以往,萧正河第一时间审理後,盖上印监就视同生效。
但当他看到公文其一份,芎林峰峰主要求外出凡界历练半年时,他就无法果决的盖下准许章。
他再看往第二份公文,居然是一口气提五名外门弟子为核心弟子的通知,并且要封叶星云为最末的关门弟子。甚至大弟子,也就是首席弟子的从缺,还附注要去凡界寻那命定之徒。
萧正河眉毛跳动,青筋浮现,面对这两份公文他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定夺。若换作是其他峰提出的这样公文,虽觉得滑稽但也不会犹豫,毕竟一切有道,每个人都在求道。
可偏偏这是那小小身子、有张明亮笑颜的妹妹的……
深思了一刻钟,他果断起身,不动用法宝,脚踏本命凤杰剑,如一阵红光向着芎林峰而去。
萧正河几乎是沉着脸来到芎林峰峰门处,以往不见的掌门人暖阳和煦面貌,让此时守门的阿刻被吓了一跳。
此刻幽果也在旁,恭敬地请掌门人进来,并有条不紊的传讯给峰上的拂晓真人。
萧正河环顾四周,冷着声音问道:「外门弟子叶星云呢?」
从未见过掌门这般严厉状,阿刻和幽果感受到元婴的强大威压,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未亭顶着威压过来,简洁道:「在峰顶上。」
恰巧,传讯符下来,发出的灵气解了难受的威压。
萧正河伸手接过,一看那入内相迎的几个熟悉的亲笔字迹时,身子便如一阵光线,直往山巅而去。
现场三人都还处於状况外,不晓得掌门人这麽早的拜访所为何事,且,心情很是糟糕。
进到枫叶居里的会客厅,萧若莹已煮茶等候,通常这时间点不是她晨起的时候,她脸色有些憔悴,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本想质问的萧正河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败下阵了。
他坐在萧若莹对面位置,由着她煮茶给自己端上。
两人皆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