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名，他把书还给女孩，同时轻轻说：「谢谢。」
那道声音就好像冬日清晨里忽然温和的一束阳光，带着男性的低沉，嘶哑却轻巧地沾在倪宇棠心上。
那个瞬间，她以为老板又回到她身边对她说话了。
只是苏恺的声音里，理所当然包着一股有别於老板的清冷。
对，不是。
不是老板啊。
「谢、谢谢！」女孩拿回书，情绪激动，整张脸都是红的，像是刮刮乐中了一百万或一台车，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那种。
不过看她的表情，彷佛苏胤然的签名真的值那个钱。
女孩走了。
倪宇棠脸上闪着不安分的笑容，正想开口问，便被苏恺打断：「离我远一点，没什麽好问。」
「噢。」她禁声，老实地把身体退回原位，但还是好奇得心痒痒，忍不住问：「所以学长你是作家啊？」
不是叫你别问？
苏恺瞪了她一眼。
想想他手上正拿着《免疫学》，足足有五百页的精装书，砸过去应该好一阵子发不出声音了。
算了。不要欺负小孩。
看着《免疫学》封面上显微摄影的巨噬细胞之类，这家伙可能是免疫系统太发达，什麽都不怕，造成莫名其妙的大胆，还占用到脑细胞的养分。
忽视倪宇棠殷切晶亮的双眼，他敷衍地「嗯」了声。
这件事，也陪伴他好久了。
他从国中开始在网路上连载小说，偶尔也写诗写散文，逐步累积大量粉丝，接着被出版社签约，作品出版之後往往盘踞销量排行榜数月，是很有名气的大神级作家，但从不露面，只知道是学生身分。
直到有一天他投稿大学文学奖的作品被读者认出来，主要是因为其中不到一百字的小段落他曾经在社群帐号分享过，那读者搞不好课本内容都没记得多少，对这小东西却过目不忘，除了反覆将整篇文风比对还打电话向出版社查证，然後兜转了一阵子他就读的大学就被锁定了，幸好他投稿的作品没让校刊用本名发表，连公开领奖都没去，还没让人立刻寻到本尊。
很快地又有一天，不知哪个该死的家伙把偷拍他的照片传上网，又一堆凑热闹的家伙附和着……
「咦？这不是我大中文系卷哥吗，咱教授亲口说上次文学奖那篇作者的确就是他啊。」
或是：「他本人姓苏，苏胤然也是苏，看来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了！」
苏什麽苏，苏这个姓氏虽不是多麽人丁兴旺，但路上随便抓也会有，这麽粗劣的推理讲那麽大声也不怕工藤新一来dis你。
彼时大二的他正在系办的沙发上翘着脚滑评论，心头盘算着这些告密者期中考全部会不及格，学期成绩死当。
照片经「证实」後，很快地又有长长一列留言出现：「早就耳闻中文系系草风度翩翩，我昨天才跟他擦身而过，真人就是这麽好看！唉呀我当时傻啊怎麽没求合照！」
以及：「我╳╳课跟他同班，原来高手在民间，远观就玉树临风，近看还才貌双全，这让人怎麽活！」
和：「想不到我家大神这麽帅啊啊啊啊！我校欠我一个大神呜呜呜呜！」
或：「以前都没在追踪这种文青人士，看样子要开始认真涉猎文学界了嗷嗷。」
还有系上不知哪个学长姐发了「呜呜我们学弟真是为中文系争了一大口气啊……」，和「什麽中文系，他今年申请双主修国际贸易了，我们国贸也要沾个光！」
真是够了。
大学生素质越来越低落就是被这些风花雪月的烂八卦给耽误的。
总而言之，一夕间他的网上称号从「质感系人气畅销作家苏胤然」变成「校园学霸男神作家苏胤然」，原本纯粹喜爱他的文字的粉丝群，掺入许多迷恋他外貌的迷妹。
唉，说多了都无奈，他盼着的平稳低调生活总是遥遥无期。虽然他以榜首身分及俊俏容颜入学时就已掀起一小波轰动。
「那学长你也帮我签个名吧？」倪宇棠突然说。
他看着她，这妹子估计也不知道他是谁，是要签什麽东西。
倪宇棠一本正经地解释：「总要留一点证明自己跟厉害的人共事过，将来好炫耀。」
「那就不用了。」
「蛤，拜托嘛！」
苏恺目光冷然，声音也没什麽起伏地说：「文学院前面的苦楝树好久没有施肥了。」
「……什麽意思？」
他徐徐说道：「意思是你再吵就拿你去当肥料。」
倪宇棠思考片刻，豁然开朗：「原来屍体可以当肥料吗？」
「单纯技术上来说，废话。」苏恺的俊脸再次浮现「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几个大字。
倪宇棠嘿嘿地笑了几声，继续签名的话题：「好嘛……拜托你啦学长，不然以後书归位我负责！」
「你动作太慢，会害我晚下班。」
「我动作很快的，只是今天忘记用梯子。」
「那就是你太笨，殊途同归。」
倪宇棠鼓起腮帮子，她才不笨。
苏恺忖忖，其实这家伙还是挺单纯可爱的，当他今天好人做到底，顺便积个德，便伸出手指朝倪宇棠勾了勾。
「蛤？」
「不是要签名吗？」
她呆呆地张着嘴巴半晌才意识过来，慌忙撕了张柜台桌上的便条纸，恭敬地递过去。
苏恺潇洒地签了名，将便条纸贴在倪宇棠额头上，说：「不准食言。」
倪宇棠摸摸刻在便条纸上的原子笔笔迹，满脸问号：「嗯？」
「以後书归位，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