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无方带回来的那一笔钱,着实助益不少,虽说拿去添购修复道具戏服所需的材料、以及补偿停演这段期间的用度开销後,仍是无法让朝欢众人走完原定的巡演行程,但萧静之与艾叔取消了几场地点较偏远的演出、缩短了路程与泊宿支出,再加上朝欢在戏楼复演了几出旧剧,总算在尚有些许余裕能支应的状态下,顺利上路。
启程当晨,众人正在点检一切行囊物什,萧静之与杭无方双双伫立在车马边。
「无方,你这回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萧静之望着杭无方,再三确认道。
「往年,我也不过藉这个机会,图一程游山玩水,今年情况特殊,我这个无用之人,就不跟了,也能替你们削减些用度。」杭无方拉着萧静之的手,再三叮嘱着要他路上保重。
萧静之见杭无方心意已决,也不强求,待众人打点好一切,嘱咐了杭无方几句,要他留在汴梁时好好照顾自己,随後便上了马车,跟着众人启程上路。
杭无方一直站在朝欢宅子的门外,看着马车辘辘远去,拉长的目光蓦地黯淡下来。想替众人削减用度是真,可却不是唯一一个他独自留下的理由──
『您的作品中,少了一份情性,使得这些画作徒有形而乏意,虽能夺人眼目……却难感人心神。』那日醉墨画坊老板对自己的评论,一直让杭无方难以释怀。
那日,他初走入醉墨画坊时,曾瞥了几眼挂在里头的画作,无一不是逸品,若非他当时心上别有挂念,恐怕也会流连其中,不舍离开。所以他明白,那老板监画,肯定有其独到的眼光;而自己,却还远远不够火侯。
『那你就好好努力作画,成为汴梁第一画师吧,这样便不辜负我了。』萧静之常对自己说起的一句话,蓦地响在杭无方耳畔。
戏班的车马已经消失在街角,看不见影迹,杭无方转身回到了宅子里、自己的屋室内,将画具取出。
与萧静之分别的几个月里,他就这样,日日埋头画着。
朝欢的车马从宅院启程,一路缓缓驶出了城门。
出城前,萧静之掀了车帘,漫望着汴梁街景,一直到出了城门,车外只剩零落摊商,他回望着城门口,不知想看些什麽,直到马蹄提速所尥起的烟尘,扑面而来,模糊了身後的景色,萧静之才放下车帘,安稳坐回车厢内。
城门内,一道快马疾蹄穿街过巷,直奔城门而来,在城门口勒停了马。
「这不是段都虞侯吗,您可是要出城?」城门口的小兵见到马上之人,赶紧行了个礼。
段浪翻身下马,牵着逐风来到城门下,问那小兵:「方才可有一队戏班出城?」
「不久前刚通过城门呢,您瞧,就是那队人。」小兵以长矛指着城门外一队已让官道黄沙模糊的车马说道。
段浪望着已然远去的车驾,抬手抹去额上滑落的一滴薄汗,军中操练甫毕,他便匆匆离开操练场,却还是晚了一步。
是说,又有什麽晚不晚的呢?他与萧静之本就不曾约定过什麽时辰,只是几日前,他捎了信来,说上路巡演的盘缠已经筹到,哪日便要上路,让自己毋须再多挂心朝欢困顿一事罢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曾想助过他,萧静之才特意在这件事上给自己一个交代。
「三个月吗……」段浪望了城门外最後一眼,兀自低喃。随後,拉了逐风,转身离去。
徐府饭厅中,丰盛的菜肴布满了整个饭桌,浓郁的菜肉香味直教人闻了便垂涎三尺;可围着饭桌而坐的人,却个个强颜欢笑,彷佛让阴翳的霾云沉沉压在了心上似的,欢快不起来。
原来,被拔擢云骑军营指挥使、调降至骁捷军河南营任百夫长的徐廷肃,明日就要随着军营更戍启程,离开汴梁一年之久。
虽说更戍可以携带家眷随行,可是徐廷肃之子才诞下数月,柳氏也方从妊娠产子的亏耗中恢复过来,未免他们舟车劳顿辛苦,徐廷肃只好只身上路,将妻小留在京城。
故,这也是徐廷肃在汴梁与家人团聚的最後一顿晚饭。
「姊夫,时晴知道您一定放不下心,以後我若得了空,会时常来给姊姊作伴的。」向来与徐廷肃府中交好的柳时晴,今日也前来一聚,在饭桌上宽慰着看上去一脸愁苦的徐廷肃,「明日就要上路了,更戍路途遥远劳顿,姊夫可得多吃些,养足精神体力才是。」
「是啊夫君,有时晴在,你就放宽心,明日安心出发吧。一年……很快便过的。」柳氏替徐廷肃碗中夹了些菜肴,催着他用。
可众人越是宽慰他,徐廷肃便越觉心烦意乱,对家人放不下心的牵挂,在他内心堆垒出烦闷与埋怨。
「若不是她──若不是段浪那个不知真假的未婚妻,我又何须在这种时候离开你和孩子?」徐廷肃了无食慾,气闷地将箸筷拍落在桌上。
「唉,夫君早知此事违纪,才暗中进行,如今败露,又能怪得了谁呢?瞧夫君前阵子心绪已平,我还以为你已放下此事了。」柳氏温婉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虽能明白他内心烦闷,可如今除了出言宽慰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怎麽可能真放得下,他可还挑在咱们儿子满月宴的时候下手啊!那日本该给咱们留下和乐的回忆才是,如今……」徐廷肃叹了口气,胸臆憋闷得再说不下去。
倒是一旁的柳时晴,听着徐廷肃提起萧静之,琢磨着开了口:「看来段大人那名未婚妻,果真有异……那日时晴便觉得在哪儿见过她,但她坚称自己不是汴梁人士,可时晴过几天後想起来,分明曾在京城中见她与杭画师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