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侄经常顶着同宗的名号,跑去山脚下卖他那张人见人爱的脸蛋,帮人跑跑腿、写写信、劈劈柴甚至只是说说话,来换取一些调料、肉菜、酒水。
都是料理膳食用得上的东西,司徒掌门一听,便知道怎麽回事了。
查师弟向来喜欢吃。他平素吃的若不是山下厨房做的饭,就是大师侄或腌制或风乾的食物,不难吃,却也谈不上特别好吃,但有饱足感就行;一个人看着高瘦颀长,一顿竟能吃两个司徒掌门的饭量。
想必小师侄有点手艺。司徒掌门想,查师弟能吃是一回事,不表示不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不过想要额外开小灶,在平离山,东西就得自己张罗了。
小师侄也是挺上道的,做好菜肴,东送一点西送一点,最後送到了司徒掌门面前。
司徒掌门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可又想小师侄这才几岁,颇是好奇他这样的手上功夫,难不成有家学渊源?趁着小师侄来收拾碗筷的当下,顺口一问。
一问之下,得知小师侄并没有甚麽家业相传,只是恰好有位邻居爷爷喜好烹饪,他闲来无事之时便会跟着打打下手,这跟着跟着也就顺势学会了几道菜。
「你入门不久,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倒不如教教你师兄几道简单的菜式,让他帮你分担一些,免得你顾此失彼。」与查师弟相处十数年,司徒掌门还能不了解他的心思吗?「你师父成天就问你要东西吃吧,他难得嚐到鲜,新鲜新鲜,过阵子也就过了。」
小师侄动作一顿,眉头缓缓地压一压,迟疑地问:「掌门师伯,您吃过师兄做的……食物吗?」
司徒掌门见状忍俊不住,笑问:「你已经发现你师兄对此一窍不通了?」
小师侄忙不迭地点头,「我上山的那天就发现了。」
「哦?」
见司徒掌门做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小师侄只好娓娓道来:「我行经乐中村的时候听人说平离山有仙长讲经施食一旬,便过来了。可惜一路奔波,我没来得及听就睡了过去,最後师兄来喊醒我,那吃食却早已没了。我饿极了,只能巴着师兄的腿,让他可怜可怜我,给我点东西果腹,甚麽都好。师兄哪里能拗得过我?便去厨房下了一碗白面给我。」
司徒掌门听到此处,却觉得不对劲了。
小师侄没发现司徒掌门脸色有变,仍往下说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白面也可以煮得那样难吃!我边吃边想,难道这里的人天天就吃这种东西啊,修仙必须这麽苛待自己的吗,不可能吧?又想道士都是拿剑作法,左右修道也是练剑,便问师兄要不要收我为徒,我可以帮忙改善他的伙食,师兄想了想,却将我引见给师父了。」
司徒掌门倏地问道:「你起先来平离山的目的,就为了吃饭?」
小师侄总算觉察到了司徒掌门的异状,他转了转眼珠子,末了还是答覆了一声「是」。
「你的剑并非凡物,若不是你偷来的,你至少会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我信任你的品格。」司徒掌门脸孔一凛:「你——离家出走?」
小师侄垂下眼睫,曳拉嘴角,像只做错事的幼犬却又不甘悔过,一脸委委屈屈的。「是。」
「回去吧,回你的家。」原以为查师弟为人再漫不经心,收徒之时也当严谨一些,怎知他的小徒弟却有这般来历,着实不该如此。司徒掌门正色道:「向你的家人说清楚,再来平离山。」
「掌门师伯,他们只觉得我年纪小就该听他们的,学打铁、学经商、学管理,学一切能够让家门光大的手段。」小师侄泄气道:「人微言轻,我的话,他们半个字都听不进去,我明白这是下下之策,但我也是没办法了。」
要学习这些东西,看来小师侄的身分只能高,不能低了。岱朝境内是有几处铸造大家,可司徒掌门不记得有哪家主家姓林。
倒是——前几年西边疆界战事大兴,虽说最终战胜,却是惨胜,境内一片混乱,四处旷废。据闻战争後期,当地有以铸造营生的村庄为避祸举村迁移,来到东边安家。
小师侄沉默良久,说了第三个「是」。
司徒掌门呼吸之间微微一滞,想平离山是否就要败在他手上了。若是书香门第、经商世家,大抵还能坐下来好好谈话,但这个天寰庄因战祸移居东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按小师侄这个年岁,肯定被当成宝地捧在手心上呵护,如今独自出逃,家里人还不急疯了吗?
「……就算如此,你也该告知行踪。」司徒掌门已经可以想见平离山被炭火夹、铸造鎚以及各式农具武器团团包围,而领头男人一身肌肉虯结,浩浩荡荡地上山讨人的情境了。
小师侄奇怪地看向司徒掌门,「掌门师伯,您就不怕他们杀过来要人?」
讲道理的不怕,怕不讲道理的。司徒掌门在心里如是说。「你既已拜入平离山,就是我平离山的人,他们还想讨要谁回去?」
「我当时留了书说要去新杨学剑,他们可能先往那边找去了。」小师侄眼里溢满乞求,「掌门师伯,再等等,再多一段日子,再让我多学一点东西。」
小师侄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软,司徒掌门自然不例外。可他同样不愿让小师侄就这麽把事情暂时揭过去,毕竟这是一件大事,关乎着一条人命的存在与否——他才十二岁,或许根本不懂他的不告而别会是多少人心上悬着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一旦落下,天寰庄林家的孩子就不再活着。
司徒掌门最终还是硬起心肠,「不行。」
小师侄丧气极了,恹恹地道:「好,我写封信总行了吧。」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又被司徒掌门拦下。
「在这里写。」
「您还不是不信我。」小师侄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他鼓起双颊,提笔沾墨,纸上的每一勾每一划皆是又浓又重,无不表示他心情极差。
司徒掌门见小师侄书写得飞快,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我在平离山」,尾端潦草地落下自己的名字,其余地方一片空白,再无其他字样。
「这封信,我帮你寄。」司徒掌门取过纸张,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之上。「你去吧。」
小师侄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司徒掌门,又或是对自己的将来感到不安,一语不发地收拾好了东西,最後仍不忘朝司徒掌门一躬身,便沮丧地退出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