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深怕妈妈出现更激烈的反应,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赶紧就要遮住她的眼睛,可是她却像恢复了神智,「你把爸爸放在哪了?」
「妈?」我试探性地再喊了她。
「爸爸的相片呢?怎麽没和妹妹放在一起?」她的眼神变得清明,打量了我,「为什麽裸体?」
我拾起地上的浴巾包覆好身体,然後打开一旁的柜子,爸爸的照片和供品都在那。
「怎麽让你爸爸在里面?爸爸怕黑。」说着,她就要拿起相片,但表情忽然又流露出恍惚。意识到她的停顿,我赶紧关上柜子门,并挡在神桌的方向。
「你怎麽还在这?都几点了,为什麽还不睡觉?明天第一堂不是蔡菁谕老师的课吗?」妈妈又错乱了,对着早已成年的我说出高中班导的名字。
我只能无奈地扯了嘴角,「妈,你先睡觉,我还有功课没写完。」
「蔡菁谕老师是个好老师,总是很关心你,你如果考上好大学一定要好好感谢她,她是你的贵人呀。」妈妈摸着我的头。
我无力地一笑,将她带到床边,她很快闭上眼睛,而我叹气。
头发上的泡沫和身上的水滴都乾了,但地面上都是水,我擦乾地板,再次看了一眼放着爸爸和妹妹遗照的位置,然後将之收到抽屉深处。
在眼眶打转的水珠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我快速返回浴室并再次冲洗了身体,悲伤却无法被水流带走。
走出浴室,幸好妈妈没有醒来,我立刻把握时机,连头发都不敢吹便计算起这个月的开销,结果似乎得解除最後一张储蓄保险,才有办法支付生活所需的一切。
之後,我们就真的没钱了。
我好累,真的好累。
什麽时候才不用再过这样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我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窗外透入的光线刺醒了我,这才感受到吹进的微风也十分冷冽。我起身看了一下妈妈,她依旧熟睡着,让我松了一口气。
来到窗边准备关上窗户,我发现外头的光亮得诡异,於是拉开窗帘,随即见到大得异常的满月。
那样的月亮彷佛在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而我的脑中顿时浮现叶晨所说过的那番奇怪的话。
「今晚是月圆之夜,如果向月亮许愿的话,说不定会有奇蹟发生。」
怎麽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不会相信那些奇幻故事了。
我的现实人生就是如此,没有人会来救我,也不会有奇蹟发生。
所以我关上窗,转身回到了我的现实──我的妈妈罹患了阿兹海默症、我的爸爸死於器官衰竭、我的妹妹在高中时自杀了──这样的现实。
「实现愿望……难道能让我回到高中时期吗?呵……」我笑了声,躺到另一张床上。
我曾经拥有愉快的童年、美好的青春时代、浪漫的恋情,我以为那会永远持续下去。
谁知道人生竟是这麽残忍,如今我和妈妈只能住在这十多坪的狭小屋子中,慢慢地腐朽。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这什麽声音?
怎麽会这麽熟悉?
我下意识地转身按下右方床头柜上的闹钟,脑中想着,怎麽会有闹钟呢?我不是都用手机当闹铃了吗?
而且今天是礼拜六,我应该不会设定闹钟,不,就算我不设定闹钟,妈妈也会先醒来,所以说这个声音……
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苹果形状的闹钟,升上国中时爸爸买给我的,那个闹钟我用了好几年,不过後来搬家时不见了。
真是怀念这个声音,我是还在做梦吗?居然梦到闹钟响,这也太有趣了。
我不禁莞尔,我有多久没有因为想到过去的事情而微笑了?
只不过是闹钟的声音,就令我珍惜得想再多做一点这样的梦。况且按下闹钟的触感好真实,我不想张开眼睛,不想看见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就让我再多做一会这样的梦吧。
我翻了个身,依稀闻到烤吐司和果酱的香味,接着是果汁机运作的声响。以前妈妈时常这麽做早餐,我到底是还在做梦,还是公寓里的其他邻居正在做早餐呢?
打从夏静羽自杀後,那台果汁机就没再使用过了,最後去了哪里我也不记得,搬家时我们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这实在讽刺,那些每天使用的居家物品,在危急时刻竟然一点都不需要。
砰砰砰砰!
来得又急又猛的木板敲击声让我的心抽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还来不及意识到不对劲,就先看见了床尾的木门,接着外头传来一道不可能出现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