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韶華茫茫 — 第三十四章:葬送 下

檀棂没有法力、进不去被封死的地牢,她对汝鱼吼道:「把门打开!」

对着盛怒的檀棂,汝鱼犹豫良久,还是架不住檀棂的请求,心软替她打开了地牢,檀棂急奔下阶梯,三月未曾来此,地牢中又多了许多水牢,而每一座水牢中皆关押着檀棂从未见过的生物,这些生物的外貌多有各族之徵,估摸全是帝江的实验品,不过比起檀棂最初见到的粉色肉团,这些生物已经有了清晰的四肢,由此看来帝江这三个月来研究颇有所成。

檀棂无暇欣赏帝江的得意之作,她火急火燎冲入五花先生所在的牢房,牢中,五花先生摊坐在脏污的地上,已然没了双手双脚,见此一幕,檀棂不禁泪目,她哭着跪倒於五花先生身前,颤抖的手伸向瘦骨如柴、惨不忍睹的五花先生……。

「……五花先、先生……。」檀棂口中的每一字模糊不清,她已无法冷静面对这景况。

「……。」五花先生双目无神,见了檀棂没有任何反应,一颗脑袋左右轻晃,像是无意识的行为,不论檀棂怎麽呼喊他,他毫无回应。

「五花先生您怎麽了?我是檀棂啊,五花先生!」

檀棂心想五花先生是因受了太多折磨导致神智不清,心疼地将这名年迈可怜的老者拥入怀中,她止不住的泪水落在五花先生身上,而他全然不为所动,彷佛此时此地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檀棂抱着五花先生之时,手掌不慎沾上了五花先生的血,她看着五花先生满身伤痕,心中生起了熊熊气愤,而後她发觉除了身上的伤,五花先生的白发也沾上了不少血液,甚至有乾掉的血块附着在发丝上,她拨开五花先生後脑上的白发想查看伤势,发丝後头竟藏着五寸的缝合伤口、几乎占据半个脑袋。

檀棂大惊失色,不知为何五花先生後脑会有这长长伤痕,难道五花先生意识不清与脑袋上的伤有关?

她转头看像站在阶梯前、一脸愧疚的汝鱼,气问:「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麽?」

汝鱼心想再瞒不住,於是坦诚相告:「真龙睿智,若可得其脑内血肉植入新物种,必能增强实力。」

檀棂这下懂了,五花先生此时的恍惚根本不是酷刑下的失常,而是他的脑袋被割去了一块血肉而致,常人脑部受伤变有可能落下一生的病根,从此失智的也大有人在,遑论五花先生是活生生被打开脑袋。

五花先生曾是真龙族栋梁、意气风发,如今沦落为没了四肢、失了智慧的残疾之人,帝江所为已然触及檀棂底限,那猛烈的愤怒此刻已化为无穷恨意,在檀棂内心刮起了一阵飓风。

她将五花先生背在背上、走出牢房,眼中尽是决绝,这回她要彻底与帝江一刀两断。

汝鱼立於阶梯前、挡住了檀棂去路,檀棂的神情透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冷道:「让开。」

「……。」汝鱼纠结不已,她一面忠心於帝江、不该放任檀棂带五花先生离开,一面又对檀棂及五花先生的遭遇深感同情。

檀棂见她不动,迳直从旁绕开,原先不动如山的汝鱼在檀棂踏上第一层阶梯时出声喊住她……。

「等等。」

「你想阻拦我?」檀棂背着五花先生、双手在身後驼着他,互握的手掌向上挪动,她的手指勾住了黑曜石手串,她脚上的镣铐能封住法力,可封不住秘术,檀棂已下定决心,若今日非要一战,为了五花先生,她愿冒险动用秘术之力。

檀棂已做足准备,原想着汝鱼随时会出招,未料她手一挥,替檀棂除去了脚上铁链,她双眼直视着檀棂,道:「主人心系万爻符,暂时无暇顾及此处。」

「你……要放我们走?」檀棂颇为惊讶,从不违抗帝江的汝鱼竟会相帮自己?

「东边侧门的结界我已消除,您从那儿离开吧。」

「你不怕帝江怪罪吗?」檀棂本想说服汝鱼一同逃离,後来想想汝鱼是不可能抛弃帝江的,帝江发现汝鱼抗命,难保不会一气之下杀她泄愤。

「主人还需要我,他不会让我死。」

「为何帮我?」

「人面鱼汤……很好喝。」

汝鱼面容浮现一抹微笑,明明笑着,却让人看着心中发酸,檀棂明了汝鱼冒险相助是为还这麽多年二人朝夕相处的情谊。

汝鱼曾立下誓言竭尽一生为帝江肝脑涂地,她从未想过背叛,而今日她终归无法昧着良心再看檀棂痛苦下去,她决定为这名世上唯一平等对待自己之人打破誓言。

她晓得事後帝江必将追究,等着她的是帝江暴怒之下的惩罚,可心有时真的无法控制,看着泪流满面伏在五花先生身前的檀棂,汝鱼唯一的念头便是帮她。

自跟随帝江那日,汝鱼几乎没有自我意识,她所作所为都源於帝江的命令,遇见檀棂後,她明白其实自己也可以拥有他人的尊重、可以享受他人的好意,帝江说他们主仆二人受檀棂影响之深不假,汝鱼已学会做出自己的判断,即便……那是违背帝江所愿。

「小鱼儿,谢谢你。」

檀棂感念汝鱼冒险付出,她知道汝鱼这麽做已然决定承担後果,五花先生状况极差,檀棂没有时间难舍难分,向汝鱼道谢後果断逃出弄音水榭。

她背着五花先生一路往婚船反方向狂奔,她必须趁帝江发现之前尽可能逃得越远越好,若能将五花先生带回隐里受真龙族人照料兴许还能让五花先生回复神智。

檀棂已最快之速延着忘川河飞逃了半刻钟,忽然身後传来一阵强光,檀棂猛然回首,婚船所在升起一座巨大圆形法阵,法阵拢盖着整艘婚船、发出刺眼光芒、照亮了永夜的地界一方。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檀棂也能感受到法阵的威力,彷佛身上的气力都快被抽走般无助,这便是万爻符法阵的可怕……。

随着法阵启动,无数轮回丹自船舱飞出、缓缓飘升,那万千璀璨的轮回丹恍若星辰闪耀,要不是檀棂知晓那代表着生命殒落,那景色当真一绝。

随着光芒逐渐消退,檀棂笃定帝江已练成万爻符,他返回弄音水榭立马会发现檀棂与五花先生出逃,以帝江的能力,很快便会寻着痕迹找来。

麒麟奔跑之速虽快,如遇上术法阻挡亦是无用,她心知难逃帝江掌心,不过纵然自己无法逃脱,她万不能再令五花先生陷入绝境。

檀棂带着五花先生潜入忘川河,使出所学最强劲的障眼法掩盖了五花先生的踪迹、将他藏於河底,而後她掏出孚央所赠龙鳞、一把将其捏碎,远在隐里的孚央感知龙鳞已毁、檀棂有难,立即动身带人营救。

「五花先生,孚央哥哥马上就来了,您会没事的。」

檀棂怀着愧疚之情拜别五花先生,她随即以迅雷之速奔离,为确保五花先生安全,她必须将帝江引开,帝江察觉檀棂逃走後,以追踪术追寻檀棂,他虽不及檀棂的麒麟之速,但只要知晓檀棂往哪个方向而去,他便可远远布下咒术困住檀棂。

檀棂前方出现一道道咒网,触之必将受困难逃,为躲避帝江的包围,她不断改变方向,东绕西躲的她最终迷失了方向,只得不管不顾往没有咒网之处而去。

逃至一处,她突然全身无力、自高空坠落,她一时晕眩,待意识清晰,她才惊觉自己慌乱中逃到了不归崖。

传闻落入不归崖之人法力尽失不是空穴来风,方才檀棂御空而飞,一到此处便使不出力,幸运的是她掉落之处是在崖边三步之遥,若倒楣落入漆黑崖底,怕是再无生还之机。

檀棂立马起身,正要撒腿再次逃跑,一道红色身影现身眼前,帝江一席大红喜服没有半分喜气,反倒给人一股肃杀气息,他此刻散发着浓烈杀气也是正常,毕竟他刚夺走万千生灵性命,那杀气一时半会儿岂会消散?

「既已成婚,你还想去哪?」

「我说过,不许你再伤害我珍视之人,五花先生被你害成那模样,你觉得我还能装成没事人相伴你左右吗?是你亲手葬送了我们的情谊。」檀棂见了帝江,全是愤恨。

「原来你也会恨,也罢,好过无情相待,你恨本座,至少本座在你心里还占着位置。」帝江不再奢求檀棂的爱,偏执的他如今只想将所求一切尽握在手。

「我不会再受你摆布了。」

帝江已然疯魔,檀棂不拼尽全力是无法摆脱他的,她能与之抗衡的唯有那足以毁天灭地的时间之术。

檀棂欲将黑曜石手串扯下、与帝江拼搏一回,帝江早早洞悉檀棂所想,猜测她会用唯一的筹码来对抗,因此当檀棂一动,他便一个箭步上前擒住她的左手,檀棂放出红雷灼伤了帝江掌心,帝江却丝毫未松开她。

檀棂挣扎之际,脚底踩空,好在帝江握着她的手腕、她才不致摔落不归崖,檀棂挂在崖边,仅依靠着帝江一只手抓着,看着漆黑鬼祟的不归崖,檀棂感到无比恐惧,不知为何不归崖总让她慌乱害怕,她不想死,她得活着,崑仑山上还有人等着她……。

檀棂反手抓住帝江,希望帝江救她一命,帝江看出她求生之念,明知故问:「想活吗?」

「……。」檀棂未语,明亮的眼神却给了答案。

「本座将成为三界主宰,你想活唯一出路便是降服於我。」

檀棂自幼蠢萌、遭人欺负也不还以颜色,说好听是温顺、说难听是软弱,而事实是两者皆非,她不过是懒得费心思与不值得的人计较,她是个好脾气,好到众人都忘了她仍是一尾麒麟,麒麟乃神族、同时也是一野兽,狗被逼急了都会跳墙,遑论瑞兽麒麟。

帝江要檀棂臣服於他、归依於他,是他小瞧了檀棂身为麒麟的傲骨,她能承受屈辱、任人打骂皆是出於自愿,若她不肯,无人可强迫。

她是想活,但她不屑与帝江交易,她脸上的骄傲与坚毅的神采触动了帝江,他从未见过檀棂露出这般坚决的神情。

檀棂孤注一掷,用红雷斩断自己的左手,她以为断腕後、黑曜石手串脱落,她便可使出秘术之力自救,此举虽是自伤,倒可助她脱离困境、也不必求助於帝江。

然而,事态并未照檀棂所想,她断腕後,黑曜石手串被一股无形之力紧紧连接着她的手臂,手串的封印咒术仍束缚着她……。

檀棂脑中闪过五花先生替她加固黑曜石手串封印一幕,看来五花先生除了确保手串能死死封住檀棂的秘术外,也从当年重生池畔手串意外掉落导致秘术失控一事得到启发而多加了一层防护、令手串在任何情况下不离檀棂。

五花先生的未雨绸缪此刻成了落在檀棂颈上的屠刀、断了她唯一的生路,使不出秘术的她猛然下坠,危急时刻她想腾空飞起,可一身法力在落入不归崖之际便消失殆尽,她轻笑一声,接受了这命运,原来再多的努力有时只是徒劳……。

崖上帝江见檀棂落下,欲用法术相救、同样在不归崖失效,他一时脑热,还想纵身跃下不归崖救人,背後却有一双手阻止了他……。

「主人不可!」汝鱼晚来一步,刚赶到不归崖即发现帝江冲动行事、连忙阻止。

遭汝鱼一阻拦,帝江再回神,檀棂已消失在身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檀棂的断肢握在他手中滴滴答答流着鲜血,他从未想过檀棂会是这等玉石俱焚的倔强之人,他後悔不该言语刺激她,然而再多懊悔也换不回他的命定之人。

他撕下喜服一角包裹住檀棂的断肢,在不归崖边呆站了七天七夜,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为何他与檀棂会走到今日的生离死别?聪颖的他最终得不出解答,痛定思痛後倒是有了个结论,天道令他嚐到拥有的喜悦又随之剥夺,是为了提醒他世间本就无情,儿女私情全是阻碍,他需要做的事仅有一件……。

「走,去崑仑山。」

「是。」

帝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归崖,不归崖不单夺走了他的命定之人,帝江更将所有的情感葬送於此,此後……他只为权力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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