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先生亲访弄音水榭、为檀棂加固黑曜石手串的封印之力,而後无意间察觉水下地牢端倪,帝江为防五花先生将此事外传,索性将其关入地牢以做混血之用。
五花先生在地牢中醒来,身上捆着捆仙索、法力被封,如同刀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当他瞧见地牢关押着诸多种族、水牢中诡异且畸形的生物以及那张染血的长桌时,他立马推断出此处正是帝江用以进行逆天之行的地狱。
不同於对待他人粗暴残忍,帝江面对五花先生颇为有礼,即便是取他鲜血时,也命汝鱼轻手一些、万不可伤了五花先生,帝江虚伪的好意瞒不过历经万事的五花先生,他之所以如此仅是因为身为真龙族的他格外珍贵罢了,毕竟这麽多年来帝江捕到的真龙也就这麽一尾。
碗大的琉璃盏中装满了五花先生的真龙之血,帝江与汝鱼随即着手将真龙之血与混沌之血混合的实验,同时帝江交代汝鱼说:「一会儿给五花先生服用补血气的丹药。」
汝鱼尚未答好,牢中的五花先生先斥责一声:「假仁假义。」
帝江拾起桌上一把小刀、朝自己掌心划了一刀,他的血装满了另一只琉璃盏,对五花先生的责骂,他悠然笑道:「看在你教导过棂儿份上,本座称你一句先生,你也应该懂得逞口舌之快是最没意义的。」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麽令她这般是非不分、行此违背天道之事?」五花先生眼中檀棂虽课业不佳,却也秉性良善,他不解为何她会与帝江沆瀣一气?
帝江的掌心发出一道光,伤口转瞬癒合,他回头、笑得奸邪,「你非天道,何以知晓本座所为便是违背天道?」
「妄想创造不属於世间之物便是悖逆天道!」五花先生怒道。
「是吗?」帝江不以为然,答:「可天道让本座做成此事,又岂知它不是藉着本座之手将新物种带来世间?」
「谬论!」
「你们总以为自己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才真正荒谬。」
五花先生视线微微转移,瞥向阶梯处,问道:「你也同他这般认为吗?」
阶梯拐弯处,一抹影子摇摆不安,她一直躲在角落,不知该如何面对曾经的恩师,於她,什麽正邪之分、是非对错都不重要,她只愿守护珍爱之人,而这恰恰与真龙族信守的端正之风背道而驰。
她晓得自己所为等同於背叛的真龙族长久以来的信任,真龙族养育双生麒麟、教育双生麒麟,关怀备至、尽心呵护,檀棂感受得到真心,也因此才会心如刀割,有时挥刀者的痛并不亚於受害者。
檀棂从黑暗中缓缓步下台阶,阴沉的表情与过去判若二人,五花先生忽然意识到似乎从她与孚央婚约作废之日起,每每见到檀棂、她开朗的笑容越发少了,相反,各种心思越发重了。
「……五花先生……。」
「老夫担不起你一句先生。」五花先生对檀棂误入歧途十分不解,檀棂虽学习不佳,却从无害人之心。
「您说得对,我辜负了您、辜负了真龙族,但我别无选择。」
「是别无选择或是你不愿择它?你以为与混沌族狼狈为奸是唯一的路?」
檀棂正要回话,帝江抢先一步,道:「即使不是唯一的路,却是最佳抉择。」
五花先生不搭理帝江,接着问檀棂:「你想替枒杈复仇?」
檀棂摇头,道:「不,我只想完成他未完成之事。」
「枒杈和墨夷都做不到之事,你一尾年幼麒麟又能做什麽?」五花先生口气渐重,天命书上檀棂阳寿仅四千五百岁,兴许便是因她妄想以一己之力创建新制,他指着帝江怒斥:「这尾凶兽不过想利用你铲除仇家,你是与虎谋皮!」
「世上万物本就是相互利用,只要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又何妨?」
「好、好啊,这便是老夫费心教导三千年的结果,真是好啊。」
五花先生不知是因方才被取血或是太过气愤所致,一张脸苍白得可怕,他倚墙坐下,看似闭眼调息,可檀棂知道五花先生是不想再见到令他大失所望的自己。
帝江牵起无助的她、将她带离了乌烟瘴气的地牢,然而,五花先生的冷漠并未就此阻断他与檀棂的交集,纵然五花先生正眼都不再瞧檀棂一眼、甚至吝啬多言一字,檀棂依旧一日三餐侍奉着五花先生,帝江劝她不必自讨没趣,她却坚持这如今唯一能为五花先生所做之事。
五花先生遭帝江关入地牢已逾三月,当时他离开隐里并未告知他人去向,如今真龙族遍寻三界,依旧无果,谁也不知他正困於弄音水榭之下的牢狱之中。
帝江以五花先生的真龙之血混合自身混沌之血的实验并不顺利,二者虽皆为强大血脉,奈何难以相融,帝江转念一想,既然取其血不成,何不将混沌之血注入真龙之躯尝试一番?
五花先生是帝江手上唯一的真龙族人,他不想冒进,若稍有不慎害得五花先生殒命,这难得的素材可就没了,於是他决定循序渐进,一夜,帝江、汝鱼主仆二人瞒着檀棂来到地牢,斩断了五花先生的一条腿……。
帝江将混沌之血注入五花先生的残肢中,真龙族的血肉一点点吸收混沌之血,而後帝江将此残肢接种至一名旋龟族人身上,旋龟族人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另外二族之血痛苦难耐,振聋的叫喊回荡於地牢之中,帝江施法加速旋龟族人吸收残肢,自接缝处起旋龟族人皮肉瞬间膨胀数倍,一道道龟裂之痕窜遍其周身,身体几处甚至因受不住冲击而炸裂开来、肉块鲜血喷溅一地,历经数个时辰的折磨後,融合了三族血脉的实验品就此诞生。
可惜,尽管这名旋龟族人成功吸收了真龙、混沌二族血肉,却在几个时辰後暴毙而亡,但此一事後,帝江也终於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有信心离成功造出混血新物种之日不远了。
翌日,檀棂替五花先生送去早膳,赫然发现他没了右腿,望着眼前身心受尽酷刑的老者,檀棂的愧疚之心化成了满腔怒火,怒不可遏的她找上帝江,一见面便是一道红雷击上他,帝江举起手来阻挡,红雷在他的掌心烧出了一大块焦黑,其实他本可轻易躲闪,接下这一击不过是想让檀棂抒发情绪。
「出过气,好些了吗?」帝江看了一眼烧焦的手掌心,默默收回手。
檀棂一把推翻帝江身前摆满糕点与茶水的木桌,激动质问:「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本该如此,莫非你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帝江冷淡说道。
「那我呢?你不是也想要麒麟之血,会不会哪日你也要砍我的手脚?」檀棂激烈的怒骂声中夹杂着哽咽,一双水灵的眼睛已蓄满了泪水。
檀棂的责问使帝江生出不满之心,他站起身,回问:「你怀疑我?」帝江承认自己不是好人,可他对檀棂的心意日月可监。
「我就是信你才不阻止你,你却将五花先生害成那样,我还怎麽再信你?」
「为了一个外人,你要抛弃我们的约定吗?」帝江的眼神逐渐犀利。
檀棂的泪水打湿了面颊,她抹去泪花,坚毅地对帝江说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麽,有些人不许你动,你若再触及我的底线,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檀棂没了麒麟族人、没了故里,失去的太多、更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她义无反顾地想替枒杈完成心愿、创建三界新制,她明白这过程须得付出代价,只是在她心底仍有一把尺衡量着,世上总有些人是她绝不愿意伤害的,即便做不到事事周全,起码会拼尽全力去守护。
帝江早知檀棂发现五花先生断腿後会发脾气,可檀棂的怒气超出他的预期,原以为除了亲族、旁人对她而言干系不大,顶多闹个一场便也过了,未料她竟为此说出重话,这令帝江感觉檀棂看重五花先生甚於自己,长久以来帝江都未能彻底收服檀棂的心,纵使二人关系不同以往,他仍时常感到患得患失,这回更是清晰感知檀棂心向何处,向来自傲的他难忍屈辱,若是他的温情感动不了檀棂,那他也不介意强硬一些……。
帝江断五花先生右腿用了法术,切面相当俐落又及时止血,将五花先生的伤害降到最低,然而,面对这血淋淋的伤口,檀棂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一边替五花先生换药、一边哀伤道出歉疚:「……对不起……。」
五花先生自然知晓断腿一事是帝江独断的行为,他叹了一口气,道:「你的道歉老夫听够了。」
「我这一生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过往残酷的一切萦绕心间,她落泪、低语:「族人因我而死、婆娑岛沦为焦土,还害得师父重伤,也没能守护好樱椥和枒杈,甚至连累一向照顾我的真龙族,也许我来到世上就是一个错。」
「错的不是你的存在,而是你的选择。」五花先生一拳敲在檀棂脑门上。
「……五花先生……。」
「枒杈为何独自揽下重担?为何将你与樱椥留在隐里?你不懂吗?」
「他希望我们安然度日。」
「那你又在做什麽?」
「可他最大的心愿是创建三界新制、令三界安宁平静,我想替他完成遗志。」
「愚蠢,他最大的心愿是你和樱椥一生安泰,若他真把三界摆在第一位,身怀麒麟秘术的你还能悠哉度日吗?」
五花先生之言点醒了困於故有思维中的檀棂,枒杈最重视究竟是什麽?真是三界和平吗?不,他最重情义,为此他不愿与挚友墨夷刀剑相向、更不愿将双生麒麟卷入争斗,他死前最後一刻,挂心的仍是双生麒麟以及杀害墨夷的真凶,创建新制这执念……早在他闭眼之时烟消云散。
「你说对不起麒麟族、对不起真龙族,明知欠债累累,仍要执迷不悟造成更多遗憾吗?」
遗憾……檀棂这一生充满了遗憾与愧疚,她不禁想若坚持创建新制将会造成什麽後果,那是一万条生灵的牺牲、无数性命身陷战火,直到那名注定平定三界之人出现,然,岂知三界得等待多久方可迎来此人?期间又有多少人会因万爻符与定界石丧命?
只是,假使檀棂此刻停手,不提无法替枒杈做完未完成之事,单论樱椥未来,她如何确保他不再受他人迫害?
「……我只想让樱椥过得好……。」
「你不好,他如何能好?你以为的好真是他想要的吗?」五花先生终归是看着双生麒麟长大的,不想他们最後的日子白白浪费,「念在你喊了老夫数千年的先生,最後再教你一课,天道大义太过艰涩难学,活这一世但求无愧於心。」
「……无愧於心……。」
檀棂想起昔日在五花先生课堂上时常听不明白他所言何意,对於那些知识她从不深究、不愿多思,总觉得学不会也无妨,但这最後一课她心知必须学会,这不仅关乎她的选择、更关乎双生麒麟的未来。
枒杈死後、樱椥被关入崑仑山,檀棂的世界天崩地裂,她狠下心决定不论牺牲多少人都要创造太平盛世、还樱椥一个美好世界,而当她亲眼见到五花先生的下场,她幡然醒悟,这条路上牺牲的不仅是与她无关的外人,她所知的每个人都难逃这场漩涡,或许是孚央、或许是河豚精、或许是火玛瑙,她……能坐视他们深陷险境吗?
檀棂……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