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棂关了多久、帝江便在云泥居外的树上守了多久,期间他也担心檀棂心结不解、想过硬闯,可孚央比他抢先一步,孚央强行进入屋内後不久便败兴而出,想来是被檀棂扫地出门,檀棂脾气虽好,却不是个乖乖听取建言的性子,否则过去便不会老是违背五花先生和孚央的教诲而三天两头闯祸。
即使思绪不如旁人敏捷、知识不甚渊博,她始终有想法、有主意,她知道想要的是什麽,从不迷失。
三月闭关,她想通了许多事,整个人神清气爽不少,她步伐轻盈走向灯影树,艮古不变的纯白之色旁又有了七彩光点的点缀,檀棂替灯影树浇水,她站在树前、抱胸歪头,一脸疑惑。
帝江悄然来到她身侧,问:「想什麽呢?」瞧她面上已无阴霾,帝江能安心了。
「樱椥单纯,所以灯影树映出他的无暇洁净,那我的灯影树缤纷至此又代表什麽呢?多姿多采?」
「你是灯、它是影,它了解你、你不了解自己吗?」
檀棂眼珠转了转,反问:「你呢?你了解自己吗?」
「自然。」
「那你说说你是什麽样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帝江深邃的眼眸中透着自信,他自知不是良善之辈,也不以奸邪为耻,所为一切只为生存、更好的生存,无关对错。
「你对自己评价够差的。」
「本座坦诚,不似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有道理。」檀棂话锋一转,问:「饿不?我做点东西一块吃吧。」
帝江心思缜密、察觉有异,眼睛一眯、笑道:「这顿饭本座吃了能消化吗?」
「不会下毒的,放心吧,进屋等着。」
檀棂蹦蹦跳跳地准备起餐点,帝江趁空把云泥居里里外外兜了个遍,除了边上的库房里头放着一些有趣的物件法器,云泥居实在简朴得跟凡人住所无异,凡人总幻想神仙不食烟火、洞府精致,未料喜爱仿照凡人生活的神族也不在少数。
半个时辰不到,檀棂已备好一桌菜,每一道皆是帝江喜爱的菜式,帝江被请至隐里後一口水都没喝过,更别说吃上一顿饭了,以他贪食的本性,见此佳肴应当早就狼吞虎咽起来,奇怪的是他不动如山坐在椅上、与檀棂大眼瞪小眼,丝毫没有动筷的意思。
「小鱼儿说你喜欢这些,怎麽不吃呢?」檀棂双手撑着头,水灵的双眼眨巴眨巴,笑容可掬地望着帝江。
帝江瞥了这桌菜一眼,又看向行为怪异的檀棂,就算昔日被帝江软禁,她也不曾这般巧言令色,实在可疑,帝江直道:「棂儿,咱们这麽熟了,别整这些虚的,有话直说,本座听着。」
檀棂拍桌、赞道:「不愧是混沌族长,乾脆!」她搓着手、小心翼翼说:「其实呢,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确定檀棂有事相求,帝江心底反而踏实了,放心地拿起桌上酒杯喝了口酒。
「请你跟我订亲吧!」
檀棂一开口,帝江方入口的美酒全给喷到对座的檀棂脸上、呛得不轻,「咳、咳咳,你、你关了三个月,脑子关坏了?」
檀棂边用衣袖擦去脸上酒水、边道:「我脑子没坏,而且我很认真。」
「订亲,你不会说突然爱上本座了吧?」
「不会,我不讨厌你,但也不爱你。」
「还真直白啊,那说说你为何要偏要嫁给不爱的本座?」
檀棂朝外望了望,确定四周无人,一弹指将门窗关上,尽管如此她说话时仍心虚地放轻话音:「我不想再待在隐里了,可是孚央哥哥必定会以照看我为由强行让我留下,要让他放我走只能是与我有亲源之人出面,我族中已无长辈,没有血亲只好找一个姻亲了,出嫁从夫,孚央哥哥怎麽都不能拒绝我的夫君带我离开吧,所以我想拜托你与我成亲。」
「离开之後呢?你想做什麽?」以檀棂的才智,这的确是一计脱身之策,但那并非帝江要的答案,他想知道的是檀棂苦心筹谋脱离真龙族掌控究竟有何目的。
「……。」檀棂咬唇沉思,犹豫着是否该据实相告。
「要本座帮忙,你得拿出诚意。」
檀棂神情复杂,缓缓说道:「这三个月我想了很久,果然还是觉得枒杈的想法是正确的,为了三界安宁,需要一个崭新的秩序与规范,只不过他用错了方法,就算他的实力称霸三界,反抗的声音不绝於耳、异己永远杀不尽,他的新秩序又怎麽建成呢?」
枒杈获得定界石後,大肆铲除绊脚石,以致三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即便他杀戮不息,千年来依旧未如所愿平定三界、建立新秩序,甚至最终赔上了一条命。
檀棂亲眼见识三十九王院的腐败与凋零,确信三十九王院已无法再担任维持三界和平的主心骨,不破不立,如今三十九王院的旧制已倾颓覆灭,眼下三界各族各自为政、乱象层出,要使三界归於宁静祥和、各族之间取得平衡,势必得出现一名值得众人追随臣服之人,并以其为基础、创建新制。
「你想代替枒杈完成他未完成之事、创建新制?」帝江对檀棂一夕长大、胸怀大志略为吃惊,可他怀疑檀棂是否过於自信,问:「你一尾四千岁的麒麟毫无後援、修为低浅,又不肯使用麒麟秘术,你何德何能完成枒杈遗愿?」
「自己有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我没那麽天真,我做不到,总有人做得到,离开隐里也是为了要找出一切关键的合适之人。」
「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未知之人身上,不觉得太过虚幻吗?」帝江不以为然。
檀棂浅浅一笑,道:「未来从来都是虚幻的。」
檀棂的想法或许天真、或许飘渺,可从她坚定不移的眼神中,俨然下了十足决心,帝江再也劝说不了,事实上,真能劝得动她的又有几人呢?
了解她的意图後,帝江再次绕回订亲一事,他一脸奸诈、明知故问:「动机本座明白了,但你为何选择本座结亲?」
「现在世上除了樱椥,只有你说过爱我,不找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檀棂说出这句话时神情颇为哀伤,她失去亲人、孓然一身、再无依凭,因此逼着自己强大起来,檀棂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场婚姻就是一出戏,你想娶妻纳妾我绝不阻拦,我若有遇上祸事你也不必救我、尽管置身事外,我只想借一个名头,成吗?」檀棂恳求的双眼像极了幼犬无辜又水汪汪的眼神。
帝江一脸笑意,檀棂以为他答应了而露出欣慰笑容,怎料下一瞬帝江猛然变脸,坚决且不留情面地回道:「不成,本座不干。」
「为何?你不是心悦於我吗?那戏本子里都说喜欢一个人会替她排忧解难的啊!」檀棂原先说不上稳操胜券,但至少有些把握能说服帝江,结果竟一败涂地,莫非故事中的付出都是骗人的?
「心悦归心悦,你要借我妻子的身份,本座不愿意。」
檀棂很失望,却知晓本是自己任性要求,帝江拒绝是人之常情,她落寞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的确强人所难,妻子之名本座不借,要的话,你便成为本座名符其实的妻子。」
帝江喜爱檀棂不假,可他不如孚央是个守礼的正人君子,檀棂要他相助、总得给点好处,给一名爱慕之人最佳的报酬正是檀棂自己,娶她是帝江所愿,而他贪得无厌的心不允许檀棂只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
四千年前,檀棂虽未能嫁给孚央,婚前真龙族特地派来族中女眷教导檀棂夫妻之事做得确实,加上这些年枒杈、河豚精两人时不时在双生麒麟面前讨论男女关系以及各自的风流韵事,檀棂隐隐约约能猜到帝江所言「名符其实的妻子」代表着什麽。
从她懂事便知与孚央订下婚约,她一直以为长大後会与孚央结为夫妇,後来婚约作废,她在五花先生、河豚精的提点下又想着或许樱椥才是与自己相守一生之人,世事总是转变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从前的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跟混沌族长帝江论及婚嫁。
那已非她最初设想的虚假婚姻,而是真正的结为夫妇,檀棂脑海不禁浮现樱椥的模样,她真能抛下樱椥、与帝江成婚吗?
下一刻,檀棂又想起了枒杈,想起他浑身浴血、坚持到最後的执着,在此乱世之中,多少人如同枒杈凋零死去、又有多少人如樱椥做不得自己的主?
她该想的并非如何对樱椥交代,如若连樱椥最基本的人身自由与安全都顾不了,谈何相见後的为难?又何须考虑将来怎麽处理与帝江的婚姻呢?
檀棂心中不存天下大义,更不如枒杈为了三界苍生汲汲营营,她决心继承枒杈遗志是不想枒杈的牺牲白白浪费、更为了能让樱椥永远不再受人掣肘,麒麟皆是重情的愚人,一旦认定了,他们会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只求心上之人安好幸福。
比起枒杈的志向、樱椥的安泰,名声、清白有何重要?
檀棂暗自盘算着,待一切尘埃落定便与帝江和离,假若他不肯放手也无妨,她依然可以将樱椥带在身旁,犹如当初她嫁予孚央前也没想过与樱椥分离,万一帝江容不下樱椥,檀棂也可与樱椥逃之夭夭,左右帝江也追不上麒麟迅雷之速。
檀棂打着如意算盘,甚是满意,思虑良久後,她欣然同意:「行,你帮我离开隐里,我答应嫁你、真正的嫁给你。」
帝江奸计得逞,笑得开怀,上回他向檀棂求婚遭到拒绝,至今耿耿於怀,如今檀棂自己送上门正合他意,他不客气地利用檀棂有求於自己而要求对方以身相许,实在流氓、实在卑鄙,可不下点猛药,以檀棂呆萌、傻呼呼的性子,怕是帝江等到轮回丹已现都等不到檀棂回应。
帝江收起笑、故作严肃,道:「你既同意,眼下只剩一个难题。」
「什麽?」
「若只是订亲,怕是说服不了真龙族长,他不会放你。」
「那怎麽办?」
「得让他不得不接受我们即将成婚的事实。」
「如何让他接受?」
帝江邪魅一笑,道:「先斩後奏。」
檀棂尚未理解帝江话中含意,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飞起,一眨眼人已躺上床铺,而帝江正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态压在她身上……。
先斩後奏,这便是帝江假公济私的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