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定界石就在地界血池之中。」檀棂不加思索便如实相告,这般坦承倒让人觉得有诈。
「枒杈告诉你的?」孚央猜想那是枒杈留给双生麒麟的保命符。
檀棂摇头,道:「我没让枒杈知道。」
「定界石是你自己找到的?」这是檀棂第二次令孚央感到惊艳,无数人苦苦找寻的定界石竟被她找到,甚至将此秘密瞒得密不透风。
「是。」
「为何从前不说?」出尘谨慎询问。
「两颗定界石已经把三界搅得乱七八糟,我觉得它不出现……更好。」檀棂的想法很简单,也因为是简单的她有缘获知地界定界石所在,它才能安藏至今。
出尘难得赞道:「麒麟一族仍有端正之辈。」出尘看着眼前不甚聪慧的幼子保有正义之心、总算不辱瑞兽之名而倍感欣慰。
檀棂神情透着哀伤、偏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孚央感觉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可想到她是大悲之下才有如此变化又深感疼惜,他轻拍檀棂後背以表安慰,并向众人说道:「那便请凤凰、旋龟二族随我去一趟血池,取出定界石後一并封印於崑仑山。」
夭夭提醒道:「族长,还有一事,血池中的定界石应当有盘古大神设下的禁制,贸然去取怕是不妥。」
在场者纷纷望向檀棂,檀棂冷冷道:「我帮不上忙。」
夭夭问:「天界、人界那两颗定界石的禁制不都是你用麒麟秘术净化的吗?为何这回帮不了忙?」
「枒杈不在了,秘术……此生我不会再用。」
「麒麟秘术乃天道予你的恩赐,弃之不用、有违天道。」出尘重视旋龟族利益,却非自私自利之徒,麒麟秘术如此难得,应当好好发扬光大,为瑞兽、为神族献上一份力。
「帝江说在重生池行刑那日,我昏厥时黑曜石手串脱落、秘术暴走,枒杈动用万爻符、定界石才挡下,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聪明百倍,见到那样的画面难道没有任何联想或猜测?」要亲口承认过错,檀棂依然恐慌,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深深吐息,鼓起最大的勇气说道:「四千年前,就是我害得族人惨死、婆娑岛毁於一旦,秘术不是恩赐……是诅咒,那景象我永远忘不掉,我不愿再见第二回。」
檀棂陈述之词早在重生池畔一战後各族便各有猜测,眼下檀棂说出真相,众人没有过多诧异,他们惊讶的是原来檀棂一直知晓当年婆娑岛巨变的前因後果,传闻檀棂那时重病在床、不曾经历劫难,故而毫无记忆,枒杈疼爱双生麒麟,他们也猜想为了不让真相曝光,使檀棂一世活在自责与愧疚当中、枒杈选择将那段故事尘封於岁月中,殊不知她至始至终都了然於心。
如同帝江得知一切之际,此刻众人方知他们曾以为愚昧无为的傻麒麟远比想像的更加深不可测,四千年来她假装不知婆娑岛真相、隐瞒身怀麒麟秘术、藏匿定界石,虽有枒杈背後指点,可她能将每件事做得滴水不漏、甚至在睿智的真龙族中不引起半分怀疑,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几乎是用本能做成这些事,没有算计、没有筹谋,却已将三界玩弄股掌之中,某些人的心中不禁庆幸若非她心存善念,或许已成为比枒杈更可怕的敌人。
枒杈死後,对麒麟一族稍稍消弭的忌惮再次油然而生,而对亲近檀棂之人,除了讶异,更多了几分不舍,灭族之罪得藏得多深她才能那般没心没肺地露出笑容,心得多痛她才能对旁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孚央问过她为何对羞辱之言不恼怒,她说「不值得」,时至今日,他终於明白那句「不值得」藏着多少苦楚与哀痛。
一片寂静中,檀棂打破沉默:「从前我能使用秘术是因为我知道若有万一,枒杈可以阻止我,比起我身上这股连我自己都没自信能控制的秘术,几位前辈的封印术应该稳当得多。」
「既如此,便这麽办吧。」檀棂说到这份上,出尘也不好多言,确实比起盘古大神的禁制,她的秘术失控将危及更多生灵。
「三日之後,我会亲自带樱椥前去崑仑山。」檀棂道。
「三日?」出尘是个急脾气,前去地界血池取出定界石、再前往崑仑山封印,满打满算也就一日。
安静良久的火玛瑙不屑说道:「一颗定界石下落还抵不了三日时光?枒杈刚死,你们马上要樱椥去守定界石,给个三日时间让他们准备准备怎麽了?成日满口道义,连基本的情理都不顾,虚伪!」
「火玛瑙言之有理,就三日。」孚央趁机搭腔,出尘哑口无言,默许了。
孚央须与旋龟、凤凰二族前往血池取出定界石,遂将檀棂、帝江托由夭夭先行带回隐里,这番在人界闹出这麽大动静,凡人多少感受到这股不寻常的气息,出尘特意命族人重整因此次战事毁损的人界土地并将所有意外目击的凡人消除记忆,各族纷纷散去,随着枒杈的死亡,三界原有的三分势力瓦解,不久之後,一切将重新洗牌……。
云泥居前,檀棂步伐沉重、蹒跚前行,帝江遥望那座简朴的院落,不免好奇檀棂自幼成长的住所究竟是什麽样子,正想跟着她一同回云泥居,同行的夭夭礼貌地阻止他……。
「混沌族长这边请,我带您去客居。」
「也好。」帝江瞥了檀棂一眼,明了夭夭用意,遂与他一同离去。
云泥居是双生麒麟的家,在那个家中有人痴痴等着檀棂回家,重逢之喜……外人皆是多余。
檀棂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云泥居,如她所想,云泥居一片凌乱,她推门进屋不见樱椥身影,随即朝灯影树而去,果然在树下找到入定修练的樱椥,他盘腿席地而坐、坐姿笔挺,轻闭的眉眼爽朗俊俏,比起分别之时,他身上的气息浑厚许多,想来这些年没有荒废修行。
专心致志的樱椥并未察觉有人到来,檀棂指尖触上他的脸颊,他才回神,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等待五十年、日夜心念之人,那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觉得定又是自己作梦,可眼前的檀棂如此真实,直到她喊出他的名字,他方确信她真的回来了……。
「樱椥,我回来了。」她微笑道。
「檀棂!」几乎是喊出声的同时,樱椥栽入檀棂怀中,彷佛走失的孩子找到母亲般激动地又哭又笑,他抱怨:「你说很快回来,骗人!我等了好久好久,檀棂都没有回来……。」
「抱歉,是我不好。」
「樱椥很乖,樱椥听话,樱椥在家等檀棂。」发泄完不满,樱椥开始撒娇,一颗脑袋在檀棂胸前蹭来蹭去、等着夸赞。
「樱椥真棒。」
樱椥在檀棂怀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起身一看才发现檀棂身上沾满了血,他惊呼:「檀棂、檀棂受伤了?痛痛、哪里痛痛?」
「是啊,我受伤了。」檀棂双手压在心口,无助说道:「这里……好痛好痛……。」说着,两行泪珠滑落。
在樱椥面前,檀棂总是勇敢地撑起一个家、照顾着亲人,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檀棂,懵懂的他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檀棂说她受伤了,樱椥唯一的念头便是找人替檀棂医治,「樱椥、樱椥找大夫!」
樱椥一起身,檀棂拉住他的手,说道:「樱椥别担心,我的伤……枒杈已经帮我治过了,你哪儿都别去,陪在我身边便好。」
「……檀棂……。」
樱椥不懂檀棂的伤究竟好没好,若已治癒,为何她看着那般难受、那般痛苦?灵智不全的他无法像常人询问檀棂发生何事,也不会说些好听话安慰她,他仅能依偎在檀棂怀中,抱着她、搂着她,让自己的存在令她感到些许温暖。
「樱椥,枒杈……死了。」
「死?」樱椥不知死亡意谓着什麽。
「从今往後,只剩你和我了。」
樱椥躺在檀棂腿上、握着她沾血的双手,天真说道:「不怕,檀棂有樱椥、樱椥有檀棂。」
「是呀,我还有你,我们……尚有彼此。」
灯影树下,双生麒麟相依着,透明的树身中光点流动,一株依然纯白无瑕、一株却已布满血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