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不断传来神族强者的气息、甚至出现定界石的力量,各方牛鬼蛇神逐渐围聚此处,枒杈的随从们也紧跟着抵达,这群神妖精怪早已顾不得不可干扰人界的规定,在此大打出手,从数十人到数百人、乃至千人的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凤凰、旋龟二族接连赶到,眼见檀棂重伤、四周战乱,他们只得投入战役、以清除枒杈一派为先。
火玛瑙跟着族人抵达战场,瞥见失踪五十年的檀棂浴血命悬一线,他也顾不得战事,飞往她身侧……。
他抓着孚央肩膀追问:「怎麽回事?」火玛瑙急躁之下、额上青筋突出明显。
「杜衡金针刺入她的心脏难以取出,为今之计仅有凭藉定界石之力相救於她。」
「杜衡!」
火玛瑙在此帮不上忙,头一转,夭夭正与杜衡缠斗,杜衡怎麽说都是前辈,夭夭与他对战难免居於下风,怒火中烧的火玛瑙立马顶替夭夭与杜衡相斗,这些年来不停寻找檀棂的可不只孚央与枒杈,火玛瑙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倒被杜衡伤得性命垂危,他岂能忍下这口气?火玛瑙虚长杜衡四万岁,有天份又勤於修练,绝非杜衡可抗,遑论杜衡早已受伤,火玛瑙没费多少力气便将杜衡打倒在地。
同时,枒杈借定界石之力一面取出金针、一面修复檀棂心脏,这细致精密的救治工作耗费他巨大精力,他的右眼达到极限,如注的血流是混杂着脓液的黑血,骨瘦如柴的每一寸皮肉亦是逐渐发黑溃烂,无论身躯腐败到何种程度,他都不会停下,有些事、有些人……远比自身性命重要。
当檀棂心脏最後一根金针也成功逼出,枒杈松了口气,这对叔侄尚不及与对方问声好,出尘突然现於枒杈身後,金枪刺去,枒杈躲避、却没闪过,金枪刺穿他的右肩,出尘见机不可失,自枒杈手中抢走两颗定界石并封入旋龟族特制刻满咒语的铁盒中,其後甚至联合族人在铁盒之上布下十三道封印、确保定界石安存其中,时隔多年,定界石终於易主。
经过枒杈的医治,檀棂不仅伤口痊癒,帝江所施的禁言咒也解除了,她不顾自己方才失血过多、头晕脚软,硬是爬到枒杈身边,「枒杈!枒杈!你在流血,怎麽办?怎麽办啊?」
「……叫魂啊……我肩上有个洞……不流血流什麽……。」
「定界石、定界石被他们抢走了!」
「……你能说些有建设性的话吗……?」
「我、我说什麽呀?」
「……罢了……那太难为你了……。」
枒杈失去了定界石这最大的依凭,肉身腐坏殆尽,眼瞧着大限之期不远,追随他的部众知晓大势已去、或逃或降,轰轰烈烈的战事转眼便平息下来。
出尘安置好定界石後,再次将金枪对准枒杈,他杀戮太重,周围众人与他皆有血海深仇,他们彷佛恶狼般围困着他,枒杈身陷绝境、再无生路……。
「枒杈,盗取定界石、私练万爻符、屠戮生灵,致使三界动荡,你可知罪?」出尘细数枒杈罪刑,他向来以维护三界正义为已任,枒杈落在他手上毫无生机。
枒杈轻蔑一笑,有气无力说道:「……知道呀……但老子……偏要这麽干……你奈我何……?」
「不知悔改!」
出尘想给枒杈一些苦头吃,檀棂却将枒杈紧紧护在怀中,掌中还窜着红雷虚张声势,「别过来!」
麒麟一族的雷电之术确实厉害,但红雷是所有雷火中最弱的一种,稍微有成的修行者根本不足为惧,方才杜衡不慎被檀棂断手全是大意轻敌所致,若非他全心只想着对付帝江、对檀棂不加防备,也不至於有此下场。
枒杈欣慰道:「……可以啊……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学会雷电之术……老子够本了……。」檀棂荒废修行多年,多亏惑心铃助她短时间内法力大涨,否则也许檀棂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学习麒麟一族的看家本领。
「够什麽本,少说丧气话!」檀棂斥责。
出尘以鄙夷口吻道说:「无知稚子,区区红雷便我面前舞弄,不知死活。」
出尘挥下金枪,檀棂也放手一搏,赫然间,孚央冲出横在两方中间,一手持剑挡下出尘的金枪、一手握住檀棂手腕并以气功消抵红雷,孚央道:「枒杈作恶多端是他的事,与檀棂无关,休要滥杀无辜。」
孚央此言是对出尘说、亦是对在场所有意图对麒麟族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之人说,他显然要护下檀棂,真龙族实力尚强,他要保她、无人敢动。
出尘收回金枪,孚央顺势将檀棂从枒杈身边带走、交由真龙族人看管,尽管檀棂呼喊乞求,孚央不得不视若无睹,一来枒杈罄竹难书、理应受惩,二来令檀棂置身事外方为保全她唯一之策。
孚央走回倒地不起的枒杈跟前,道:「你有何话说?」
「……檀棂、樱椥……。」
「你放心。」有孚央这句话,枒杈没什麽可担忧的,他挂心的只余一事。
「……杀害墨夷的真凶……。」
「杀父之仇,绝不放纵。」
枒杈明白今日自己将死在这儿了,而杜衡、帝江明摆着不会轻易吐露真相,这点孚央亦心知肚明,他已确信枒杈并非凶手,只能承诺他必将厘清一切、抓出凶手替墨夷复仇。
「……如此……甚好……。」
成王败寇、自古皆是,枒杈年少时、双手初次染上血腥那刻,他便懂得杀人者必将死於他人之手这道理,此生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执念残害许多人,如同他回答出尘的话,他明白自己罪孽多深、无可饶恕,他真的明白,可脏手的事总得有人去做,否则世界不会前进,不动之物终会腐坏灭亡。
枒杈原先想过靠一己之力瓦解三十九王院、创建新秩序,天道给他的时间太短,最终他也只达成了前者,他期盼着有人能继承他的意志、接续他未完的志向。
改变需要契机,枒杈作为开拓者已为新道路辟开了一个口子,无人知晓由一变成二得花上多久时间,但枒杈相信既然三十九王院已成过去,新秩序终有一日必会到来,可惜……他与墨夷都没机会看见了。
「不要!枒杈!枒杈!孚央哥哥不要杀他!求你、求你不要杀了枒杈!」檀棂撕心裂肺的哭求在一片冷漠中格外刺耳。
孚央的剑本已举起,可檀棂的悲鸣回荡耳中,他终究狠不下心背弃与她多年的情谊,他放下剑,松口对檀棂道:「枒杈必死,我能许你的唯有与他道别的片刻。」孚央一拂袖,真龙族人放开了她。
檀棂连滚带爬、狼狈地回到枒杈身旁,曾经意气风发的碧麒麟如今拖着朽坏的身躯、苟延残喘着,定界石已失、他输个彻底,枒杈作为神兽的骄傲不允许他这般活着,他的眼神诉说着求死的心愿,檀棂读懂了,心……舍不下。
「枒杈,不要丢下我们,好吗?」双生麒麟只剩枒杈这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他这棵大树,他们无所依凭。
「……我的时间到了……。」
「没到、还没到,我会救你、我可以救你,我还有秘术,你知道的,我可以救你!」
檀棂此话一出,激起了在场诸人的警戒,重生池畔的灾难若重演,这回可没人能驱动定界石阻止她,他们悄悄地握紧武器,檀棂一有异动,下一瞬便会身首异处。
枒杈笑了,十分温柔、十分慈祥,他用最後一丝力气移动手掌、覆在檀棂冰冷的面颊上,声音虚浮、口吻却坚定不移:「……你不会的……那样的错……一次足矣……。」
「但我不想让你走。」枒杈说中檀棂最深的恐惧,当年她力量暴走导致麒麟族人伤亡惨重、婆娑岛毁於一旦,那是她无法抹灭的罪孽与恶梦,至今连取下黑曜石手串都惴惴不安,她根本做不到想做之事。
枒杈的手指轻轻擦过檀棂眼下的泪花,道:「……咱们家的麒麟……一向是最勇敢的……过去、现在、未来……你一定可以克服……我一直相信你……。」
「……枒杈……。」
「……墨夷等我很久了……茶应该备好了……。」
她颤抖地在枒杈耳边留下一句:「枒杈,对不起。」
檀棂何尝不知枒杈人神共愤的罪恶,然而再罪大恶极,他永远都是檀棂最敬重、最依赖的亲人。
时候已到,檀棂再次被脱离枒杈身边,这回她没有过多挣扎,孚央挥剑前,帝江好意地遮住了檀棂双眼,不让她见此生离死别……。
「棂儿,别看。」
檀棂缓缓拨开帝江的手,一双哭红的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果决说道:「我知道枒杈做过什麽,我得亲眼看着……我得看着。」
孚央一剑刺穿枒杈心脏,他的这一剑众望所归,一片叫好声中,檀棂俯身抱住枒杈,越拥越紧、越拥越紧,枒杈伤口冒出滚滚的鲜血淹没了她的手,她不想放手,可她知道再不舍、也留不住枒杈了……。
枒杈原本因痛苦而狰狞的瞳孔逐渐缓和下来,在檀棂怀中,枒杈变回麒麟真身、咽下最後一口气,他的躯体化作无数光点、随着一颗璀璨的轮回丹飘然而去。
枒杈一生荒唐、一生执着、一生杀戮,那尾在婆娑岛之难中大难不死的碧麒麟,兜兜转转……终归死在了她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