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天气未照降雨机率的预报走,放晴了将近一周。
病房里,只有一页页翻书的声音,偶有窗外鸟鸣参差而进。
病床上半部的角度抬高了些,正在阅读的小姑娘就坐在床上,头上还捆着几圈纯白纱布。
手上的书,前半部有着明显翻阅的痕迹,後半部就如一页都没阅读过似的。
小姑娘肤白,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地浮起,紮着根针,那一块显得比往常更紫了些。
转来普通病房已有三天,她每日重新适应这世界的光明,重新往脑海里输入新的人名,再重新将之格式化。
这生活,看似索然无味,可於她而言,一点都不。
她只觉得荒唐。
全曲翻书不快,一页页缓慢地嚼着故事内容,这夺去了她不少对周遭的注意。
毕竟是部悬疑推理小说。
自一早醒来到现在,午饭用过了,红阳眼看要西垂了,她也才从三分之一不到的故事里拣出一点蛛丝马迹。
瞧了眼书本厚度,啧,这怎麽让人看完?
看不完,一过明天便还得再重来。
能不能给她换本书啊?
自己就没反应过?
「不好看麽?」
小姑娘还蹙眉纳闷着,连门外有人进来了都不晓得,故而当一道男声无预警地自顶上落下,她着实被吓了不小一跳。
全曲仰头望向来人,想起搁在一边柜上的笔记本里,里头写满关於她自身的大小事。其中有提到,自己有位哥哥,每天下班了就会来看看她。
那麽眼前这位,估摸着就是自家哥哥了?
严末没得到小姑娘的回应,兀自思索着,这书她应该没道理不喜欢。
毕竟那是之前,她喜爱的作者新出版的推理小说。
当时小姑娘一得知消息,简直乐开了花,一天内只要他俩有机会说上话,她可以跟他分享好几遍。
可尽管知晓她不可能不喜欢,严末还是问了:「不喜欢的话,要不帮你换本?」
一面说着,他拉过摆在床尾的椅子放置手中提袋,替她装好用餐的长桌,再从袋里拿出几盒清粥小菜。
自从可以用餐的第一天,就见她吃不惯院里食物的口味,吃不到几口就不吃了。
此後他每天过来,都会先绕去C大附近,那儿有家小姑娘爱吃的中式小店,里头的菜色她每每吃着脸上都漾着满足。
所以即便全曲近日的饮食仍旧以清淡为主,吃的也就那些东西,可每回换着小菜,倒是不腻。
更别说她现下压根儿不会记得自己昨日吃过些什麽。
「没有不喜欢,就是太多了,看不完。」全曲眼神跟随男人摆桌的动作,向他提问:「你就是我哥?」
「不是。」严末递上筷子给她,自己在拿下提袋的椅子上落座,「最近医院忙,我替他过来的。」
替他过来?这麽好,不嫌麻烦?
全曲接过餐具,也没马上吃,只问:「那你是谁?」
「朋友。」严末神色无异地解释:「透过林芷认识的,我是她系上学长,和你哥哥也认识一段时间了。」
林芷这号人物全曲知道,照诸多讯息里纪录的,这位是她闺蜜,打小玩在一块儿的姐妹。
挑不出句中毛病,全曲也没多加怀疑,喝了一小口粥,不禁微挑了眉,心里觉着味道不错。
又吃了几口小菜,她才发觉奇怪,身边的男人怎没一同吃饭?
严末正用手机浏览新闻,他明白小姑娘对生人话不多,也就静静待着,她不说话,他也可以做自己的事。
全曲刚想问一句,可声音立刻就被门外不小的喧闹给截断——
「我怎麽就不能进去了?你好歹让我看一眼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受伤不是?」
「小少爷,这里是医院,咱就别闹了,小声点啊⋯⋯」
「是啊是啊,有话好说!您瞧,这都要闹出别房的病人来看了⋯⋯」
全曲的病房在末端,不是VIP病房,可规格在这医院里也是不错了,唯一的缺点,大抵便是闲杂人等都能闯过来。
听见房外声响,严末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看了眼眸中略显慌乱的全曲,神色平静地道:「我去看看,没事,别紧张。」
全曲望着他,心下不觉因他的话而安定不少。
当严末一出去,就见廊道上对峙的双方是刚下班过来的全若,和闹着要看人一眼的萧何。
以及劝阻他的两位萧家事务处理代表,自知萧家是理亏的一方,忙拉着那位口中的小少爷别和位冷静淡然的人打起来。
毕竟要再把事闹大,他们可收拾不完了。
全若偏头看向刚出来的严末,淡道:「这人就是监视器里看到的那位。」
严末略眯着眸,抬眼,对上那双蛮不讲理的眸子。
萧何见状,被拉住的双手都不觉安分了些,僵住不动了,视线也撇开几度,不与人对视。
记忆中隐约对这张脸有印象,可他说不出名字,也说不出在哪见过。
不过照这情况,能确定的便是这人与全曲有关。
因此,消停不久的萧何又开口了:「是你说不让我进的?」
严末和全若互换眼色一瞬,随後全若拍了下他的肩,进到病房里头。
「这里有什麽是你需要知道的?」严末确定门关紧後,才悠悠问道。
「人呢?你们说伤就伤,可真有伤到了?」萧何挣脱身後两人的牵制,往前跨了步,逼近严末,「我什麽事都没做,天知道是不是你们的戏码。」
严末面上淡然,一双黑眸眯了起来,兜里的手不觉缩成拳头状。
那夜,他就是这麽逼迫全曲的。
将她逼至墙角,将她深埋心底的恐惧给唤了出来。
确实,明面上什麽事都没做,可到底结果伤了人,还是他的人⋯⋯
严末就只想一拳招呼过去。
「不过几天就得离开这里的人,好奇这麽多事,对你没有助益。」
这话,让萧何脸色刷得一阵青一阵白,也令他身後两人蓦然噤声。
既然说到这点上,严末勾唇,声调凉薄得紧:「萧老爷也是令人意外,条件答应得可快了。」
他语中的条件,无非是关乎息事宁人的和解条件。
彼时,日一建设正是起步之时。
萧家老爷,一位将事业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就是对手将亲儿子拎到眼前以性命相胁,大抵也不会多看一眼。
论起心狠手辣,估计无人能敌。
尽管素日里对这老来子是如何放任宠溺,然而一遇上事,就如上棋桌,一枚可用的棋子,转瞬间也可能沦为弃子。
如今将被父亲亲手送出国的萧何,无非是最好的例子。
那时萧家老爷一接晓消息,立刻排来两名协商人士,便是此刻立於萧何身後的二位。
他们来找的人,是资料上显示的姑娘哥哥,全若。最终拒收钱,提出另项和解条件的,也是全若。
毕竟全曲醒来後的头一两天,严末只死守在她身边,哪儿都不去,谁也不见,话都不谈。
至於萧家最初提出的协商内容,一言以敝之,便是空白支票一张。
要多少钱都拿去,他们给得起,甚至认为诚意十足。
只要能够息事宁人。
可不是什麽人都要钱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缺钱的。
对萧家来说,全若提出的和解条件那是出奇简单——便是名叫萧何的人,请走远,永远都别出现在姑娘眼前。
起初接到通知时,萧何本以为父亲是为了让他暂时避避风头才下的决定,可没想到,一见面时父亲是这样对他说的——
「让你出息没出息,现在倒是差点儿闹出条人命!」
「对方没有深究,谢天谢地都来不及!你还敢来讨价还价?」
「去!出国去!那姑娘这辈子就是一眼都不准给我见!」
这就是萧家老爷。
当时,谁都以为,姑娘从此失去记忆,罪魁祸首遭驱赶国外,事情便已告段落,不会再有人提起,也不会再被人忆起。
但记忆这东西,不是不见了,仅是尚未让人想起而已。
待忆起之时,於全曲而言,便又是段噬人的梦魇。
是梦醒之时,最残酷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