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霜还记得,那一日的雪,是从傍晚时开始下起的。
不大不小的样子,洋洋洒洒飘飘荡荡,就和八年前的那场雪一样。
八年之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夜里,傅云霜初逢右丞相之子陈子书。
那日皇宫设宴,傅云霜中途偷闲溜出殿外,巧遇了站在廊前的陈子书。
那一年十七岁的子书俊俏脱俗,眉宇之间却又带着隐约的傲气,那天他一袭白衣独自负手而立,墨色的眼底空映着远处苍茫的雪景,却不知他究竟在思量着一些什麽。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想要接近他,了解他。
痴痴看着,傅云霜心跳如鼓,在陈子书回过头来之前,已经落荒而逃。
不过只是这麽一面,十六岁的傅云霜情窦初开,就此深深沦陷。
身为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旦看上了谁,谁便不得不从命,从初见到与子书结为夫妻,他二人连一句话都未说过。
婚後,陈子书恪守着驸马的本份,对云霜处处以礼相待,挑不出什麽毛病,只是始终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傅云霜心底里明白他并不喜爱自己,虽然有些怅然,却依然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在他身边默默付出,那麽便终有融化坚冰的那一天。
本来她自小养尊处优,性子多少任性无理,为了他却一改再改,极尽体贴之能事。
到陈子书聚兵谋反的那一天,云霜还在府中亲自为他煲汤,得到这消息时整个人立即将瘫软在了地上。
接下来便是陈家及其党羽满门抄斩,傅云霜对着父皇苦苦哀求,却仍无法改变这已经铸成的大错,只得到特许能再见自己的夫婿最後一眼。
关押在天牢中的陈子书面对着泣不成声的傅云霜,头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求了她,却是为了一个叫做秋娘的女人,他只求她能护她周全,莫让她再受自己连累,欠云霜的恩情,来世再还。
傅云霜满口答应,内心的熊熊恨意却把她整个人都快要燃烧殆尽。
陈子书死後,她立即找到了这个叫做秋娘的女人,命人将她送入了最下等的妓馆接客。
陈子书是自恃了她对他的一番深情,才会在自己死到临头时,还把秋娘托付于她,只是他聪明一世,却还是天真了一时。
此举让傅云霜的心被彻底伤透,而且她并不傻,她知道若是陈子书谋反得逞,这女人便会是皇后。
若是这样,依照陈子书的冷酷无情,自己的下场,并不会比如今的秋娘好多少。
因此在这件事情上,她毫不手软。
三日之後,秋娘不堪受辱,在妓馆里咬舌自尽。
得到秋娘的死讯时,傅云霜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复仇得逞的快意,相反只有蔓延至全身的无力与空虚。
这之後,她没有再嫁,也对男人完全失去了兴趣,终日呆在自己小小的公主府中兴味索然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这一日是应了表妹傅柔馨之邀前往她的府邸一聚。
傅柔馨与她性情不同,她只道人生苦短须尽欢,不求真情,只求能够阅遍天下的美男子,还力劝云霜与她一道寻欢作乐,称只有这样才能从往事带来的阴霾之中挣脱出来。
对於表妹的喜好,傅云霜向来都只一笑置之,倒也不是故作清高,只是对她身边那些诌媚逢迎之徒实在瞧不上眼。
比如那个纪荣,忒地高大清俊,相貌堂堂的一个大男人,对着柔馨却是一副哈巴狗般摇尾乞怜的神态,哪怕柔馨一声令下要他舔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一脸欢快地去舔起柔馨的脚来。
柔馨喜欢这种把男子踩在脚下的感觉,并以此为乐趣,然而对着这种男人,云霜却只觉得不堪和可悲。
前几日柔馨斩钉截铁地说,有个绝顶的好货色要赠予她,包她见了之後就把什麽陈子书王子书李子书的都抛之脑後。
云霜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这天越发冷起来,自己在府中孤独的慌,去柔馨那里与她小聚下一解无聊也好。
到了宣甯公主的府上,傅云霜下了马车,立即就有下人过来接应,去到了温暖的内室坐下,有人奉上茶点水果,只是唯独不见柔馨,一个丫鬟过来传话说劳烦公主先等一会儿,宣甯公主还有些事,一会儿就来。
云霜独自坐着,有些百无聊赖,又有些怒气,这傅柔馨把她叫来,自己却不见踪影,却又算什麽道理。
没滋没味地喝了一会茶,她耐不住,打算自己去找柔馨时,却忽地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云霜说了一声进来。
门便“吱呀”一声地从外推开来。
那少年走进来时,淡青色的衣衫上还带着一股冷森森的雪味,许是外面太冷,冻得面色发白,如墨的黑发上还沾着几小片雪花,一进了室内,那雪花便化成了水,有几滴顺着发际滴落下来,凝在了他那好看无比的眉眼上。
云霜呼吸一滞,竟再没办法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来。
这少年,样貌与当年的陈子书有着七分相似,那三分不大一样的地方,便是他比起端正清朗的子书来,举手投足里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勾人和魅惑。
并非刻意为之,偏偏深入骨髓。
那双眼睛只不过微带着笑意凝视着她,就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走般。
云霜心里有个声音轻声地提醒她,“这是一个祸水。”
少年欠身行礼,“草民洛云见过升阳公主。”
傅云霜看得痴了,忘了叫他起身。
洛云就始终维持着这个低头欠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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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了的番外,其实挺老梗的,不管还有没有人看,写完成也算是说到做到,完成自己的承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