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了吗。”
“没有。”
“没有受伤吧……”
“被检非违使带走了。”
槐痕“砰”地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被岚素的近侍们连连按住。岚素说,你现在敢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揍死的,要知道,大家可被枪爹戳的好苦。
审神者们驻紮的熊本城里,开始流散起暗堕的传闻。
关於那个背叛了政府,甘愿投敌的少女。
听说,有些审神者暗堕後,她的刀也会一同堕落,化为时间溯行军……近侍刀这方面的倾向尤为明显。
“我不会这样对待他们的。“槐痕心累地摇头。
岚素宽慰她说,检非违使虽然铁面无情,但只要审神者注意守规矩,一般不会刻意来找麻烦。自那敌枪伏法,从往後,大家都可以安心做审神了。
她邀请槐痕一道去进行上级演练。鉴於此前短刀们的待遇,槐痕决计不要再让他们上战场了。
演练场前三条岔路,第二条就迎面撞上了检非违使,并且一点徵兆都没有,没有蓝光一闪,天空也没有突然变黑。
只有看到那些被检非控制着的、痛苦扭曲的时间溯行军,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麽。
而显然地……他就在其中。
拥有穿刺之力、可以透过刀装攻击到血肉之躯的长枪,永远是每个审神者的噩梦。
不过,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巧的是,这回又是陆奥守吉行与这名敌枪碰面。
在其余队员轻松地一击瓦解敌军後,二人狭路相逢。
似是为报上回的重伤之仇,陆奥守毫不犹豫地用刀背架住敌枪的攻击。尽管还是被扫出了些许伤痕,但并不影响他的行动。藉着他传承自故主的精湛武术,趁着敌枪望着槐痕失神的瞬间,几乎稳赢地连同刀装都一并砍碎。
“慢着。”槐痕上前,没有继续行军。她俯下身,扶起白发被鲜血染红的敌枪,望见他深陷的眼窝中对她无尽的哀和怨。
他推开她,踉跄地起身,拄着那杆金柄长枪,仿佛拄着拐杖般落魄而去。只留下槐痕,一个人跪在一群溯行军的屍首之间,泣不成声。
陆奥守原本想继续追击,却听到身後传来一声沉厚有力的“请多关照”。
肩扛打刀,叉腰站在自家审神者面前环顾众人的,是不知何时吸取了审神者的灵能,现身於世的长曾祢虎彻。
黑金交织的乱发,过於豪放落拓的衣着——他就那般坦然敞胸地伫立於审神者的面前,嘴角勾勒着那不羁的笑容。
嘛,又是一把……新选组的刀呐……
今晚岚素第一次後悔带着近侍来槐痕的本丸串门。
因为太郎上午又被枪爹戳伤,她便习惯性地换初始刀担任近侍。岂料,她的蜂须贺虎彻同槐痕的长曾祢虎彻关於赝品和正品的问题争吵了起来。
“说来有趣,我今天在搜索演习时同时撞见了两个枪爹。”岚素决计放弃劝架,随那俩虎彻冲到手合番里一教高下,直接开始跟闺蜜坐到玄关,点起一盏小猪蚊香後拉起了家常。
“本来就不止一把枪啊。”槐痕懒懒地应和,“只是那个特别的枪爹会一直跟我拎不清而已。”
不管时间溯行军还是刀剑男士,都是呈复数存在的。然而现世中,除了真打影打之类的区别,这些刀基本都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再如何大批量生产,都不会像大部分审神者抱怨的那样,每天本丸里都出现一打以上的山伏国广。
许是现世的刀在思念主人,从而投射到时空长河中。因此,每一个审神者,都会遇到只属於自己的那把刀的投影。
相应的,虽然时间溯行军们只能勉强通过所持刀种和身形看出区别,但恐怕都是不同刀剑的怨恨投射出的影子。只不过没有审神者的支持,他们无法化作带有主人印记的模样,维持人形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只有审神者才能净化刀剑,赋予形貌——因此,同样也有说法,时间的洪流中,充斥着堕落的审神与刀剑。
“那种怨恨啊……其实是可以感受到的。”槐痕一边同意着岚素的推理,一边补充,“那是一种没有办法用文字明说的痛苦……是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绝望。”
岚素努力思索着这种体验。望着面前曾经差一点暗堕的审神者,如今竟然能如此平静地讨论,总觉得不可思议。
“你啊,究竟是什麽人呐。”岚素感慨。
“你可以问问她自己。”
陌生而冷峻的声线,低沉地回荡在空阔的本丸中。
两名年轻的审神者面面相觑。望着岚素缓缓滴下冷汗的表情,槐痕悄悄放下了手中的和果子:“那啥,他……就站在我身後,是吧?”
“嘶”的一声,猪形蚊香罐仿佛也被吓到了一般熄灭了。浓重的血腥味开始缭绕在四周。
“你……是来找我的?”槐痕蜷在地上,害怕地仰头望着他。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就那样门神般杵在玄关外,令人难以察觉地颤抖着。鲜血顺着伤势流淌,蜿蜒勾勒着自腿甲边滴下,渗入脚底的地板。不知他是如何逃脱了检非违使的囚禁,又或者,演练场那边的检非本来就是些没什麽控制力又疏忽大意的笨蛋。
“来。”槐痕起身,叹了口气,侧过头把肩膀露出来,“靠着我。我带你去手入。”
恐怕是再也绷不住了,“当啷”一声,那把万年不曾离手的长枪跌落在地,整个人小山一样沉下来,压得槐痕差点马趴在地。
果然是对自己的体力太自信了啊……
连拖带曳,两个姑娘总算用吃奶的力气把快有两米的敌枪和他足足三四米的长枪塞进了手入室内,启动了里面的阵法。被神术祝福过的打粉锤,在其他工具的配合下,开始不知疲倦地修复新来的伤者。
槐痕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手入室的门上跟岚素闲聊道:“嘻,其实我妄想过叫他侍寝来着。”
“我都听得见。”手入室里传来敌枪沉闷的声音。
“所以说……你们俩究竟……”岚素用一种五味杂陈的奇妙表情努努嘴。
“我在改变历史的过程中救了她。”依然是敌枪在搭话。看来,这些他憋了很久了。
槐痕狠狠捣了一下手入室的门。
“她是个刀匠家养的猫。”
“可惜修炼了一辈子也没有达到稻荷神的境界。可能猫本身就和狐狸的资质有区别吧。”
“那个刀匠和他的猫都最後死在了一场战火之中。”
“而我,改变了那场战役。”
“从此後她一直跟随着我。”
他一席话下来,岚素本来就很清秀的杏仁眼瞪得有铜铃大。
“可是……历史并没有被改变啊……”她喃喃。
“那片竹林。”槐痕叹息,“是一处时间的裂缝。”
那片战场上,战国时期的长枪们,一直在寻求着主人的归来。所谓的演习,只不过是让审神者们去压制枪的怨恨罢了。时间溯行军向来只能用人海战术应付。
岚素明白,这一切实际上根本不会结束。每一天出阵,都会遇到同样的溯行军。无论池田屋还是本能寺,永远回荡着冲天的怨恨。
而面前的审神者和敌枪,究竟又打算何去何从呢?
“让她跟我走。”敌枪很自然地回答。
“跟你走?继续徒劳地想要改变历史吗?就算你有匹夫之勇,你保护得了她?”仗着他还在手入,岚素直接抛出心底积郁良久的质问。
“伟大的审神者,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敌枪拖长了音调,“我是诞生於怨恨的时间溯行军。我的使命就是改变历史。她的愿望也是活过来,找到需要复仇的那把刀。”
“那我绝对、绝对不可能将她交给你!”岚素仿佛发怒的护巢雌鸟般威胁道,“她的世界不能只围绕着你转,什麽复仇什麽改变,你们考虑过之後的打算吗?!!”
“喀喇”地一声,手入室的门被徒手撕开了。披挂完好的敌枪踩着一地的碎木板悠然踱出,顿时整个本丸的付丧神都被惊动了。
“镇静,我不会对你们的主子动手的。”他整了整披甲,随手拎起门口的酒坛灌了一口,随後扛着长枪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