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是奇数，13可以是黑色星期五，13也是宋涵的年纪。这一年，她从小学毕业，升上初中。这一年，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母亲被送进精神病院，她跟着父亲一同回去秦家。
宋涵不安地坐在轿车后座，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不放。车窗外头的景色飞速掠过，看也看不真切。往前一看，父亲和司机的身影则被椅背遮得严实，只露出个头顶。车子正朝未知的方向行进着，唯一知道的是：目的地为秦公馆，可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前途渺茫。
私生女是见不得光的偷情的产物，她能够被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和他们生下的子女接受吗？她想都不敢想。但是……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没有母亲照顾，除了仰赖父亲的庇护根本无法生存。
加油，要听话才行，只要听话就可以了。鼓起勇气，宋涵张开嘴唇发出声音：“爸……爸爸，到家后，我要不要和你的家人打招呼？”她不是很习惯叫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爸爸”，即使在血缘上，他们的确是亲子关系。
听到她的话，秦修哲沉默了好一会。
他的沉默让宋涵不由得紧张起来：“爸爸，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有一个儿子，他叫秦灵毓，今年14岁，只大你2个月而已。”秦修哲顿了顿，接着语气郑重地嘱咐：“宋涵，你的哥哥因为早产有先天性心脏病，你要好好照顾他，别惹他不高兴。”
“爸爸，哥哥为什么会早产？”宋涵小心地问。
“因为……罢了，这不重要。你暂时还不会见到我妻子，她现在人在国外。”
对话戛然而止，无论是宋涵还是秦修哲，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不知道，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
终于，他们抵达了秦公馆，车子在庭园前停下。宋涵眼见父亲跨出车门才跟着下车，她快步上前走到他的身后，既不离得太远，又不至于靠得过近。
宋涵怔怔地看向面前的偌大宅邸，不敢相信自己今后就要住在这个像是城堡一样的地方。秦公馆一共三层楼高，外观是典型的民国老洋房。仿佛精美的古董娃娃屋般，这是她第一眼的印象。
她……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宋涵低头瞅了眼身上的衣服鞋子，宽松好活动、耐脏，却也很廉价，和秦公馆格格不入。
“宋涵，别发呆了。快跟上来！”秦修哲有点不耐烦。这个女儿木木的，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他的精明，他不是很满意。
“对不起……”
宋涵连忙跟了上去，这次她不敢东张西望，安分的一路跟在父亲身后。换上拖鞋走进屋里，里头和外观的风格相同。旧上海气息浓厚的典雅装潢，从灯具到地板无一不是华美的，然而灰绿色的墙面却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讨厌这个颜色的墙壁，她绝对不会忘记的，妈妈住的那间精神病院就是漆成灰绿色。没有草原生气蓬勃的鲜亮，反而很阴森。
大概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宋涵控制不住的害怕。她不想住在这里，她想回家，回到她和母亲那个小小的租房。虽然妈妈发病的时候会哭会大吼大叫，对她发脾气，可是平常很温柔的，至少比爸爸好。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宋涵忐忑地问。
秦修哲头也不回地答：“你哥哥现在在上钢琴课，我们去琴房见他。”
听到钢琴，宋涵下意识对那个陌生的哥哥多了几分好感。她的母亲也会乐器，她最喜欢听妈妈吹得长笛，她会跟着乐声唱起儿歌，她们多快乐啊。
一走到楼梯口就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给这幢宅邸增添了梦幻的氛围。她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哒哒哒地爬上楼梯。回旋的阶梯像漩涡一样，越是往上，她就越是被柔美流畅又飘忽的旋律吸引。能弹奏出如此美妙的音乐的人，一定很温柔吧，宋涵想。
终于抵达琴房，秦修哲在门上轻敲两下，接着就开门走了进去。宋涵跟在后头，把自己娇小的身影藏在父亲背后。
“何老师，今天课就先上到这里，我有家事要处理。”
家庭教师一听雇主发话，立刻将琴房留给这家子。虽然老师离开了，可乐曲仍然持续弹奏着，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中断。
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少年演奏家陶醉在音乐的世界。时而轻快，时而和缓，调子越发细腻缠绵，跃动的音符交织成绮丽乐章从男孩的指尖下倾泻。万籁俱寂，他的琴声是唯一的主宰，引领听众的心神。
宋涵按捺不住地探头，想看看这位哥哥究竟长什么模样。虽然离得有些远，不过她的视力挺好，这点距离不至于产生影响。男孩长得比她想像中的更精致秀气，苍白肤色和薄红嘴唇有些阴柔，一头柔顺蓬松的短鬈发则好似希腊神话中的小爱神。比常人来得更立体的轮廓大概是随了他母亲，他长得和父亲不太像。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男孩抬起头来，琴声也止住了。
“宋涵，还不过去和哥哥打招呼。”秦修哲冷声低斥。
还不等宋涵上前，秦灵毓就走了过来。他绕着她转了几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甚至伸出手扯了扯她的头发，戳了下她的脸颊。他的动作有点粗鲁，弄得宋涵微微发疼。
“姐姐怎么像男生一样穿裤子，真难看。”他不满地嘟哝，嘴角虽然是上扬的，烟灰绿的桃花眼却毫无笑意。 “把衣服换掉吧。”
……姐姐？
宋涵被他这声“姐姐”搞糊涂了，不禁求助地看向父亲。
“阿毓，胡说什么？她是你妹妹。”秦修哲责怪地说，语气却放轻许多，听上去格外温和。
明显的差别对待让宋涵心下一黯，垂在大腿两侧的手忍不住揪着裤管，然而才一揪紧就又连忙放开。爸爸不喜欢她做这种动作，认为这是小家子气的表现，她没少因此被训骂。
秦灵毓注意到宋涵的小动作，他被逗乐了，顿时笑眯了眼。比起刚才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和虚假，他这一笑自然是鲜活生动的。漂亮的眼睛像弯弯的小月牙，满目含情。
“不！就是姐姐没错。“他认真地反驳，“孙管家告诉我的，我的预产期其实比她晚一个月。”
秦修哲听了觉得好笑：“预产期只是作为一个参考，不算数的。”
“我已经决定了，她是姐姐，只能是‘姐姐’。”秦灵毓刻意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强调。
对他这番发言，秦修哲只是笑着摇头，当成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他这个儿子优秀归优秀，就是有时候想法古怪了点，倒也不要紧，聪明人总是会有点怪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