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苒出嫁的时候已是深秋。
她一大早起来上妆,先是迎蝶粉密密铺了一层,再给双颊晕染艳丽的胭脂,而后樱唇轻抿,喜娘给她点上如今最时兴的“露珠儿”唇脂,又在她眼角旁画了弯如新月的两道斜红。
喜娘端详一阵,十分满意,说:
“太子妃娘娘略笑一笑。”
萦苒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喜娘却已满意,在她的梨涡上勾出两个小小的妆靥。
春菱取了大红牡丹花钿,呵开背面鱼胶,轻轻给她贴在额间。
萦苒的舅母特意从范阳卢氏的桑梓赶来,作为全福的娘家人给萦苒梳头。
舅母拿起梳子一梳到底,口中念到:
“一梳福寿双全,富贵满堂。”
再次一梳到底,继续念到:
“二梳夫妻和睦,白头到老。”
同样的动作第三次来过,继续道:
“三梳早生贵子,儿孙绕膝。”
喜娘接过舅母手中的嵌螺钿檀香木梳,给萦苒简单挽好发髻,舅母为她戴上九树花钗的头冠,花冠中间一只赤金凤凰嘴衔红宝石,华贵非常。
春菱和夏蔓为她穿上太子妃的褕翟,红玉和红昭捧来红底金色团花的丝履,上面各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
雪鸾递上凤穿牡丹的缂丝团扇,以作稍后覆面用。
一番忙碌,萦苒终于按品级大妆完毕。
舅母由衷地称赞说:
“阿苒真美,这眉眼的神韵颇似你母亲,若她还在,必定会欢喜。”
萦苒脸上没有喜色,谢过舅母,又让人赏了喜娘。这时候三公主进来说宫里派的礼部官员已经到了,是时候登车了。
萦苒以团扇覆面,由三公主和舅母搀扶着出门,此时谢睿也按侯爵的服制穿戴完毕,亲自驾了八驾的马车将萦苒送至宫门前。
谢睿将萦苒抱下马车,心中万分不舍,嘱咐道:
“凡是三思而行,不可莽撞任性,若受了委屈就请公主进宫,我在宫外定想办法替你周旋。兄长只求你一生顺遂平安。”
萦苒隔着团扇朱唇轻启:
“兄长勿要忧心,我不会与人争宠,自当事事保全自己。但凡女子出嫁,与父母兄弟轻易不得相见,也不独是我一人如此。嫂嫂可以常常进宫看我,逢年过节有宫宴也可与兄长相见,我去了,兄长不要太过挂念。”
萦苒说完,盈盈下拜,给他行了一个家礼,转身而去。
太子就在宫门前,伸手过来扶着萦苒改乘太子妃专用的凤辇。然后太子骑了白马在前开道,一路来到东宫承恩殿。
主殿装饰满红色的幔帐,萦苒与太子跟着礼官的唱喏行礼跪拜一番后,由东宫的女官扶着进入寝殿。
太子独自往前殿与宾客宴饮,萦苒坐在宽大的寝榻上,等众人退去,只留春菱和雪鸾在殿内陪着她。
萦苒放下团扇,只觉得疲累不堪。春菱捧了热茶给她。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萦苒还不太习惯这个新的称呼,喝了一口茶,觉得苦味略重便放下,没精打采地坐着,一言不发。
春菱将一枚戒指递给她戴上,低声说:
“娘娘,行房的时候,悄悄把戒指这处打开,将里面的血染在喜帕上。”
萦苒看了看,道:
“难为你了,想这么周全。”
春菱劝道:
“娘娘,今天是好日子,您多笑笑才好,太子看了也会喜欢的。”
萦苒不说话,低着头。
雪鸾也过来轻声劝:
“娘娘,宫中不比家里,若不得太子喜欢只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开头好了,以后的日子就顺畅了。”
萦苒见一向安静不多事的雪鸾也劝上了自己,只得勉强笑了笑,说:
“我只是有些累,你们放心。”
雪鸾犹豫片刻,还是红着脸说:
“娘娘,晚上您多顺从些……能少受些苦。”
萦苒略略诧异,明白她是好心。
“我也不是……恩,总之……我省得,你们放心。反正不是冽,嫁谁都一样。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
春菱赶紧说:
“娘娘,以后不要再提他了,您想开些。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萦苒点头,又去端起那盏茶,一口口全喝光了。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宫女捧了食盒进来,行了个礼然后恭敬地说:
“娘娘,太子命婢子悄悄给您送些吃食,您用些吧,别饿坏了,宴席还没这么快结束呢。”
萦苒谢过她,春菱拿了荷包赏她,她便又退出殿外。
萦苒其实不太饿,随便吃了几口便让春菱和雪鸾一起来吃,又叫她们坐着歇会儿,没人来就别起来。
这一等又是许久,萦苒只觉得全身酸疼,直到殿外天色渐暗,几个宫人进来在各处点了红烛,春菱又给萦苒补了妆。
渐渐有嘈杂声由远及近,一个宫人道:
“娘娘请覆好面,想是太子和众人来闹喜房了。”
萦苒赶快拿扇子把脸遮住,果然有一群人推门而入,为首的是太子。他一身红底金线绣团龙喜服,头戴梁冠,也算是一表人才。
众人进来后起哄叫新娘子却扇,春菱笑道:
“太子请作却扇诗吧。”
众人又起哄叫太子作诗,这时不知道是谁说:
“太子三岁启蒙,作诗算什么?不若作一首小令,又小巧又新颖。”
马上有人附和说:
“对对对!小令好!还能唱成曲儿。”
太子想了想,念道:
“团扇,团扇。美人娇嗔遮面。玉颜胜却菡萏,与共调弄管弦。弦管,弦管,朝朝暮暮相伴。”
众人又起哄叫好,有人问:
“新娘子可满意?若满意就请却扇吧!”
萦苒不想多做纠缠,慢慢放下团扇,头微微抬起,只是目光依旧微微垂着。一时间众人倒安静下来,无不看得入迷,如此美貌的女子众人皆是不曾见过,都道难怪太子着急迎娶她。
萦苒的目光落在众人腰间,也分不出谁是谁,只知道那穿正红的是太子。突然她注意到一人腰间的玉佩似曾相识,忍不住略略抬头看向那人,果然那人是景王,他正默然看着自己,薄唇紧抿。萦苒赶快低下头作羞涩状。
众人又起哄叫二人喝合卺酒,太子只得端了酒杯与萦苒交杯饮下。萦苒不胜酒力,只觉得这酒颇为醉人,一时头晕地玄,站立不稳。太子赶快扶着她坐到床榻上,又将众人赶出了喜房。
太子见她眼都睁不开了,只靠着床,便吩咐春菱和雪鸾说:
“太子妃想是醉得厉害,你们先把她的头冠取下来,给她卸妆,让她睡一会,孤先去沐浴。”
萦苒迷迷糊糊中被春菱和雪鸾卸掉脸上的胭脂、妆粉。春菱给床榻铺好喜帕,跟雪鸾一起帮她脱下厚重的礼服,只余中衣让她躺下,又拉过百子被将她盖好。
春菱轻轻在萦苒耳边说:
“娘娘别忘了戒指……喜帕。”
萦苒昏昏沉沉中答到:
“恩,我记得,只现在晕得厉害,让我睡一会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光,太子沐浴后重新换了大红寝衣,披散的头发进入喜房。春菱和雪鸾赶快屈膝行礼,太子摆摆手,她们静静退下。
注:引用的却扇诗是不会自己写的作者改的,原文是唐代王建的《宫中调笑•团扇》: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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