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市连日阴雨以来难得的一整个晴天。
关心披着漫天星斗踏上归途的时候，脚下这条承载着整座城市百年笙歌鼎沸的马路早已回归悄然。一栋栋玉宇琼楼雕栏玉砌，在不宽的柏油路旁一字排开，透出一派森然而又肃穆的模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过去诸番爱恨情仇的亲历者，并亟待见证又一个千百年的日暮与枯荣。
可关心自认自己只是庞大资本运转下一颗按部就班的小齿轮，被动地按着自己的刻度合着别人的节拍往前走。
她没什么心情回溯历史。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很久没有、也不敢驻足审视自己了。是而她更没有兴趣去展望未来。每一个明天都过得跟昨天相似。
生活给了她安定，也剥去了她的期待与好奇心。
这东西，或许以前是有的吧。
紧了紧肩头的通勤包，关心连被包带压住的长发都没有去整理，只是勉力催动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加紧跑了几步，终于一头扎进明亮整洁的地铁站里。
警示灯闪烁的时候，关心将将赶上了这天最后一班列车。
周五的末班列车载着满满一车夜行人匆匆前进。除了零星几对打扮得花枝招展，精神奕奕地不知要去哪儿厮混的学生以外，车厢里横七竖八地杵着一地像她一样“白日里人模狗样，夜里头鬼都嫌丧”的工作族，一个个都是一副饱受摧残的蔫茄子样儿。
连日的加班，关心是真的累惨了，站在车门口，脚生了根似地半步都懒得挪窝。她爪子往脑袋顶上捞了几下，捞着个把手，就把一张花了妆的小脸埋进臂弯里，一边平复着运动后的喘息，一边调整站姿，悄悄踮起脚尖，把肿痛的脚后轮流跟从高跟鞋的桎梏里解放出来。
然而，她的手机显然不能容许这片刻的解脱。
干他们这行的前辈，有一句谆谆教诲怎么说的来着？
哦，要想死得快，就去干拍卖！
真真是血和泪的教训。
可拍卖行里为人鱼肉的小齿轮还得靠着这份薪水过活，关心可没胆子怠慢这个不合时宜的工作来电。
她右手维持着自挂东南枝的脱力姿势，左手往包里一通乱翻，摸出吱哇乱震的手机，闭着眼半死不活地接起了这通午夜凶铃：
“喂……”
跟贞子媲美的嗓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贞子姑娘一个激灵，把沉重的脑壳从臂弯里支回脖子上，清了清嗓子重新来过：
“喂，关心，请讲。”
她一下子不是很能适应车厢里敞亮的光，迷蒙着眼，茫然地盯着车门玻璃上倒映出来自己那张狼狈的脸。压根没注意到距她不远处，靠在车门边一个颀长俊逸的男人听到她自报家门后，倏尔落在她侧脸上的视线。
“小关啊，Bryan He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方总。”
关心的顶头上司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觥筹交错之声跟男女调笑的靡靡之音刺进她的耳膜。她宕了机的大脑花了几秒才开始正常运作：“这件事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太低调了。从没在媒体上公开露过面，也几乎没有接受过什么采访。根据现有的公开资料，只知道他也是戎市人。”关心整理了下思路，扯着半残的血条瞬间又变回行事果决老练的职业拍卖人。
“不过这次放出回国消息前，他破例接受了国内一家知名媒体的采访，除了谈到归国后的计划，还怀念了旅美前在戎中的学生时代。”她接着说，“戎中正好也是我的母校。我提前看了下采访稿，从细节推断他的年纪可能跟我也差不多，说不定我们在学校能有些交集。这方面我会回学校看看有没有熟人能打听到些内幕，过几天应该会有些眉目。”
在列车靠站的广播声里，关心轻声笑了笑，不忘为手下两个小朋友邀功：
“菲菲跟陈廓他们挺用心的，辗转找到了Bryan经纪人马东的联系方式。等周一一开工，我会亲自跟马东联系，顺利的话争取约个面谈的机会，这样我们的胜算可能会大一点。”
地铁停靠的这一站是换乘的大站，有很多人要在这站下车。
关心全副心思都在应付老总上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扮演起了路障的角色。身后的乘客见她傻站着迟迟不知道避让，不耐烦地啧了声，挤着她肩头火急火燎地跑了，大概是要去赶另一趟末班车。
电话那头的方胜很是满意关心的办事效率，大嗓门都美滋滋地透着喜气：
“很好，Bryan He在中国的首拍我们一定要拿下。小关你接着跟进，整个team都随你差遣，一有消息记得马上跟我汇报。”
关心挂了电话，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顺着被撞的力道，无意识地也跟着走下了车。
这里离她家可还有一段距离呢。她赶紧捏着手机，踩着关门的蜂鸣声，囧囧地闪回车上去。
车门贴着她薄薄的背脊“咔嗒”一声合上，车厢内少了许多人，车轮擦碰着铁轨又重新响起隆隆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