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洗尘宴,而是鸿门宴。
自两人踏进魏府后,子胥与瑟瑟各自被人带开服侍,毫无交谈机会。瑟瑟心里着急,却无法和子胥商量;想起两人分开前,子胥眼神深沉,瑟瑟担心子胥已然起疑,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并不傻,从小一家子姨娘环绕,一个娘亲早逝的庶女想在大宅院中立足,多少会磨出一些女儿心计。即便一路往天津前行时已思虑过魏老爷不免问起父兄近况,该如何应答,但种种沙盘推演,依旧难挡魏老爷开门见山询问的震撼。
但真让她心慌意乱的原因却是子胥的眼神。她不想让子胥认为她心如蛇蝎,也不想让子胥知道这些肮脏丑事。子胥亟欲在她面前保持完美形象,那么她也有着相同的心思。
爱情,让人患得患失。
让人领去梳洗更衣时,她烦恼走神,甚至在浴桶内滑了一跤,摔得腰窝青紫,惊动了服侍洗浴的小丫头灵儿。
她秉性良善,失手杀人恐慌难免,自以为逃出北京躲在某处便能忘却这些梦魇,却没想到与子胥能再度相逢,命运轮转无法逃脱,迟早得面对这件事。扪心自问是否有悔,答案却是否定。自梁东篱对她做出此等丑事,已无手足情分,她也不想杀了亲哥哥,实在情非得已,但大清律法僵滞,杀人偿命半点无转圜关说余裕。
她爱子胥,想与他白头偕老,于是孤注一掷,随他前来天津。赌着魏家离开北京已久,不会知道梁家发生变故。即使知道,她只能打定主意撒谎撇清。但她毕竟天真,太过高估自己应对能力。直到面对魏老爷、面对这件事,甚至浮现想夺门逃出魏家的念头,也才明白自己不够坚强,对个人性命生死依旧胜于对子胥的爱意。
心里感觉悲哀,对子胥愧疚,但此时此地,无人能够帮助她,她只能靠自己。
望着铜镜中脸色苍白无血色、双眸凌乱无神、贝齿碰撞得喀然作响的自己,如何能瞒过众人?逼得她银牙咬紧,抬手搧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她脑袋清醒几分,定神凝视着铜镜内的倒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是自己多想。深深呼吸后,才跟着灵儿穿过抄手廊步往前厅。
即便做好心理准备,抵达前厅时,她的背脊已沁出冷汗,濡湿小衫。
踏入前厅前,只见子胥缓缓由东侧走来,瞧见瑟瑟,浅浅一笑。
她等在前厅侧,轻唤:「子胥,我…」
「有我在。」
子胥握紧瑟瑟的指尖,只给了这么三个字。
瑟瑟闻言一愣,不知子胥指的是什么?
她能期待什么吗?
***
魏老爷瞧两人牵着手步入厅内,眉头微皱,复而展开。魏家原先坐着喧哗的人群也静了下来,纷纷望着两人。
厅内摆了两桌圆桌酒席,一桌坐满魏家女眷与魏二公子子桦的一双年幼儿女,看来是家宴,座位安排上却有巧妙,让瑟瑟明白魏老爷的意思。
瑟瑟理当是嫡长子子胥的女眷,应坐在女眷桌席,甚至女眷不能同席。女眷特地上筵席,坐满了人,没有多余位置。
主桌主位空悬,魏老爷坐在主位左侧,座位依照辈分长幼顺序安排,分坐魏家两名叔伯,子胥坐在左四位。接着是魏二公子、叔伯嫡长子与庶子座位。
魏老爷站起身来热络招呼:「世侄女,过来,坐这。」
瑟瑟怔住,望着魏老爷手势,指向主位主客座。
她是客。最为尊荣的位置。
魏老爷没失礼,但座位上即先让瑟瑟碰了个软钉。
客者,非家人也。
子胥见状,也皱了眉。但却不动声色,在瑟瑟耳边温声说道:「瑟瑟,走。」他紧握着瑟瑟的手,待瑟瑟上位就座,轻拍了她的肩,才回到自己的席位。
魏老爷笑着招呼众人用膳,殷勤地为瑟瑟布菜,众人气氛融洽,瑟瑟也才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她松懈下来,以为魏老爷在府邸门口仅是随口的招呼时,魏老爷突然转头问了一句:「世侄女此次远道前来魏家作客,真让老夫惊喜万分。我还以为你人在北京呢。梁老爷近来可好?你哥哥近来忙些什么?只有你一人随子胥赴天津吗?怎不见梁家仆佣?怎么这么巧和子胥碰在一块?」
瑟瑟心头微颤。魏老爷一次便抛出诸多问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她被梁东篱贱卖至南岛一事除了子胥以外,没人知晓。若让魏老爷知道她去过那岛上还成了娼妓,岂不是闹得更大。
子胥知道此事,但她却不知是否要当着子胥面前撒谎,还未开口,子胥便笑着回答:「爹,孩儿是在上海巧遇瑟瑟。便带瑟瑟回天津了。」
瑟瑟闻言讶然地望着子胥,瞧他面色不变,竟为了她开口撒谎蒙骗魏老爷。
「喔?去天津游玩?怎不见梁家人作陪?」魏老爷眸光一冷,依旧态度和煦继续问道。
「不,是为了逃离梁东篱。」子胥望着父亲的眼神也冷了几分,肃声回道。
瑟瑟惊讶地望着子胥,心中惊骇,难道子胥要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