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锁风华--三十二、质变

如果有一种药水,喝下之後就能使时光倒流,就算要拿他的命来换,此刻他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或者~如果要他重新选择,他在几天前心情最糟的时候,绝不会去那劳什子的天香楼,也不会整日买醉,把自己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本来是没什麽关系—对那时候的他而言,太清醒反而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可~搞不清楚枕边人是谁可就大大地有关系了!!

红发男子背靠着墙,无意识地抓紧胸前的丝被,紧得连指节都微微泛青……蜂蜜色的脸孔此刻毫无血色,一片死白—若不是胸膛的起伏证实了他还在呼吸,仓皇的金眸说明了他的神智清明,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以为这不知是哪来的屍体。

他瞪着距离他约半个手臂远处,吐息沈稳,睡容安详的黑发男子,脸上惊恐的表情就彷佛对方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对角,或者是背上突然生出了一对翅膀那般。

发生了什麽事……?!!他与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宿醉後的脑袋是一团混沌,再加上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发现,他毫不意外地察觉自己的额角开始抽痛起来……

要说他昨晚醉得一塌糊涂是没错,但要说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是有些牵强……片段而模糊的记忆里头,他记得~他见到了风慕烜……他还记得,自己委屈又愤怒地流下了眼泪,甚至……放下自尊地拉着对方的衣角,求对方不要走……

然後呢……??他不顾额际传来的,越来越频繁的抽痛,努力地回想……然後~『烜』他……很温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就像过去一样的温柔,然後……『烜』吻他、抱他……再然後……

原本就已经够惨白的脸色现下更是再白上一层……金眸调回那熟睡中的黑发男子—即使他的脑子现在不太灵光,推理能力也不是顶好,此时他也已经能够毫无困难地拼凑出事件的原貌~

那就是—在他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忝不知耻地勾引了珩兄,还与他发生了这种天地不容的关系……

天哪~!!!

他终於承受不住那几乎要将他的脑袋从中剖成两半的疼痛,只手撑住了额。

自己到底在搞什麽?!!跟烜的关系已经弄得一团乱了,现在还将珩兄拖下水!而且~天知道他昨晚叫的到底是谁的名字?!!华宇珏~你真的是混帐白痴加三级!!!

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毫不留情。下一秒,一抹温热覆上了他支着额头的手背—

「怎麽了?头很疼吗?」

赫!

温缓如昔的嗓音让华宇珏猛地抬起头,直直撞上了一双满盈柔情与暖光的黑眸。

「我……」他张口欲言,一股脑儿涌上心口的酸涩与愧疚却让他所有的话语哽在喉头。他倏地自床上一跃而起,『噗通』一声双膝齐落在床板上—不顾自己全身的酸痛与头疼—想也不想地,他开始磕起头……额头与床板之间的撞击清亮有声。而,千言万语,他终究只重复地说着一句:

「珩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一下磕头。

在对方双膝落下的那一瞬间,封珩几乎完全不需考虑地便探出手臂要搀扶他—但~当对方开始又磕头又道歉时,他伸出的手臂就这麽僵在了半空中。

对方的每一句对不起,每一下磕头,都像在他心上划下一刀又一刀……把他凌迟得千疮百孔,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勾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这结果……他不是早能预料吗?……自始至终,对方要的都不是他呀~!!是他……一直是他在一头热,一直是他抱持着不该有的想望……现在,梦该醒了。

他缓缓捏起拳,收回伸出的手臂。再开口时,嗓音已恢复自持与平静:「珏弟~你抬头看着我。」

淡然的口吻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对他满怀愧疚的华宇珏自是乖乖听命—额上带着一抹红痕,他缓缓抬起了头……金眸满是仓皇,神色一片凄然……见他这副模样,封珩又是一阵心痛。

难道……跟我欢爱……真的令你这麽无法接受?!难道……我就真的比不上你心中的那个人?!

捏起的拳用力到泛白,但他的神色没有透露出丝毫端倪—依旧是沈稳且冷静。

「珏弟~你倒说说……你是怎麽对不起我?」

华宇珏依旧是一脸如在梦中的迷茫表情望着他,樱唇一张一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该……昨夜……跟你……」

「当然你昨晚实在不应该喝那麽多酒,让我为你这麽担心,是你对不起我之一~」封珩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尾,自顾自地道:「再者,我借给你的披风你耽搁了这麽多天还没有归还,这是你对不起我之二……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还做了什麽对不起我的事,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磕头道歉的。」他耸耸肩,笑得一派轻松自在。「为兄可承受不起这样大的礼数。」

华宇珏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一如往常的温文笑颜。

他不是笨蛋,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发生关系……就算醉得一塌糊涂,有做与没做他绝对不至於搞不清楚,也绝不想就这样自欺欺人……可是~珩兄的意思,却好像是要他……

「珩……」他启唇,想要再说些什麽,对方却已经动作俐落地下了床,拾起床下的单衣草草披上。

「我叫下人备桶热水,你沐浴净身完再离去吧~否则满身酒气,成何体统。」男人用持平的嗓音丢下了这句再寻常也没有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华宇珏盯着那被关上的门扇,终於忍无可忍,缩起身子,把脸重重埋进双膝中放声大哭。

怎麽办?!!他不知道该怎麽办……珩兄好像要他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也不打算责怪他……可是~他没办法就这样原谅自己,也没办法就这样放过自己……而且~他和烜不容於世的关系,被一个完全的局外人知道了,珩兄他……会怎麽想他?!会替他保密吗?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麽是他可以倚靠的?!!他爱逾生命的男人这样糟蹋他,而他称兄道弟的好朋友又跟他有了莫名其妙的纠葛……他真的觉得~好累啊……

哭声自拱起的双膝中闷闷地透出,正恰似主人此刻正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闻之令人鼻酸……

门扇的那头,衣衫凌乱的黑发男子背靠着门静静站着……耳力不错的他将房内那彷佛把整颗心都揪起来的哭泣声听得分明,却只能像现在这样,什麽也不能做地站在原地……

只要你愿意看我一眼,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保证不会让你掉半滴眼泪……可是~你一定……不愿意吧……

他垂下眼,在雪白的单衣上,拈起一根艳红色的发丝……将之拿至眼前静静看着看着……竟看得痴了……

尽管华宇珏一再婉拒,封珩仍是坚持送他至大门口。他们肩并肩,走过长长的回廊,听着庭院里头窸窸窣窣的落叶声……整段路上,两人皆是无语。

直到华宇珏跨出门槛,即将走出那朱红色的大门,封珩才一把握住了他的肩。

背对着他的身影垂着头,静静任他抓握着,没有抗拒,也没有回眸。

他勾出一抹苦笑,再次耗尽气力地压抑住心中翻搅的酸与苦。

「珏弟~」他极力维持语调的平和,唯有搭在对方肩上那只隐隐抖颤的手掌,泄漏了他真正的心思。「我知道很多已经发生的事,要双眼一闭,轻易地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简直是痴人说梦……」他顿了顿。「可是,如果曾经发生过的事根本不代表什麽,那麽,与其执着、懊悔,还不如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往前看,不是吗?」

他发现掌下的宽肩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垂在身侧的蜜色手掌缓缓捏紧成拳……他也不敢太过逼他,缓缓收回了手,沈稳地道:

「我不会劝你忘了昨夜,但对我而言,我最记得的是那个陪我下棋,还会舞剑给我看的珏弟~是那个说要年年陪我看月亮的珏弟……这些记忆,是不会因为昨晚而改变的。」

他语重心长,情真意挚地说完,深深凝望着那看不见表情,只浑身抖得像风雨中飘摇叶片般的人儿。

一时之间,沈默笼罩着他们两人,直到—

一道带着鼻音的闷嗓透出:「……不管怎麽说……珩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信任……也许有一天,我会觉得释怀一点,那时候~我会好好思考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但是,现在的我,没办法说我已经原谅自己,没办法承诺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地面对你,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长腿一跨,眼前的红一闪即逝—即使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想挽留,依旧也只抓到一抹空气……那人,转眼间已经消失在街口的转角。

黑眸落在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半倚着门框,心中好像有什麽东西永远遗失了那般,觉得空荡荡、凉飕飕的……

其实,他是自私且怯懦的……看着对方那麽痛苦,他却完全不敢向对方坦诚—

昨夜,虽然一开始是对方的主动,但到後来,自己投入的程度连他也感到陌生与害怕……只是~这个,能说吗?

不把这个说出来,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往牛角尖里钻,跟自己过不去;但,要是说出了实情,他怕……他怕对方会转而怨恨他,从此避他避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看对方痛苦,还是承受对方的恨~哪一个比较磨人?若要他选,他两个~都不想要啊……

为什麽……为什麽他不能早点认识对方,早点进入对方的生活……那麽~也许他们的结局,可以很不一样……他绝对会护着他、宠着他,舍不得让他受半点伤害,舍不得让他流泪……

现在,这些想法,终究~也只是想法而已……事实不会因为他怨天尤人而有所改变,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就停止运转……执着的还在执着,心伤的也还在心伤;强者继续坐拥一切,而输家只能暗自饮泣。

这就是人生,不是吗?

他撇撇唇,反手关上沈重的朱红色大门。

自始至终,心神不宁的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後回廊的圆柱後头,有一双闪闪烁烁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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