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不是每次都能遇见乐芙兰的。
只感觉那些过往,一朝朝一暮暮,一年年一月月,她始终在走马观花。怅惘了一辈子,好似置身迷蒙雾气里,感觉在那浓雾深处,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好似有一个人,终会来寻找自己。
但她没等到。
她终会等到的,她又这样想。
每次从躯壳里脱离出来,拉克丝情不自禁抚上心口,她真的……
无比想念乐芙兰,想念到心脏发疼。
想要见到她,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和她做一切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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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这是您缠着我的第四周了,请问您到底有何目的?”勒伊拉对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长裙女士不胜其烦。
她手中的圣银弩还没成功猎杀一头魔兽,还没逮捕到任何一个巫师,这已经是她成为猎魔使的第十个年头。
她是小队里最差劲的那一个,她胸甲前一枚徽章都没有。
每当她擦拭自己的圣银弩时,总会有人来挤兑她。
“反正一个猎物也猎杀不了,这么宝贝你的弩干什么呢?”
“我看啊,倒还不如回家生孩子去呢!”
“魔兽都没见你猎过,还想杀死魔法师?”
她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可自己生在猎魔者世家,这架圣银弩,是自己通过试炼会赢得,她对自身实力具有十足信心,至于为何从没有猎杀过猎物,从没有赢得一枚徽章。
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面对那些叫猎魔者喊打喊杀的魔兽之时,勒伊拉却只会觉得,这些魔兽如此美丽又可爱,又是如此的——
熟悉。
即便有些魔兽她确信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但每当她站在魔兽面前,抬起她的圣银弩之时,便会有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席卷心房。
她慢慢放下了圣银弩,无法将箭头对着那些满眼纯厚的魔兽。
至于巫师……本就不常见,就算是他们的猎魔队,至今为止还未曾见过真正的巫师。
听说遥远的大陆东方,靠海的边缘,有一个神秘的强大组织,拥有一群最强大的巫师。
但这到底是一个传说,也没有人亲自见过这些组织成员的真面目。
勒伊拉对这个神秘的组织充满了好奇。
她总觉得,在她满是怅惘的过去里,她一直想要去寻找的宝藏,或许藏在那个组织当中。
她直觉如此。
或许是祖先留给她的指引,让她能斩杀一名强大巫师,斩获他的头颅,获取猎魔者的最高荣光。
可未曾想到,几周以前,她身后就跟了这样一个女士。
她面容极美,肤色极苍白,浑身还带着清凉的幽香。
每每闻到这幽香,那份奇特的熟悉感又漫了上来,勒伊拉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样,这样会让她觉得,这个黑色长裙的女士,是个惑人心魂的女巫。
如果是女巫的话,那岂不是送上门的猎物吗?她只需拿起她的弩箭,那泛着冰蓝冷光的箭锋,可以扎进这名女士毫无遮挡的胸膛。
穿透她的心脏。
“乐芙兰,叫我乐芙兰。”这名女士再次强调了她的名字,她浅色眼瞳里有着魅惑的光,万分优雅又温柔,像是从宫廷油画里迈步而出的女王。
勒伊拉撇了撇嘴,没搭理她。
这样一个这般美丽的女士,带着异乡口音,身段又优雅至极。
勒伊拉的目光落在乐芙兰的右手上,那双漂亮修长的手,她总觉得这是一双需要握住魔杖的手。
她太像传闻手札里记录的女巫了。
勒伊拉却没细想,如果乐芙兰真是女巫,那不正好合了她的意,斩杀一名女巫的话,不是能解决她现在所有的困境吗?
她却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她甚至期盼,乐芙兰并不是女巫,自己需要离乐芙兰远一些,更远一些。
但这名苍白的女士,就像是黏上了她,总是跟在她左右,在哪个不经意的时间里,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能跟上猎魔者步伐的女士,勒伊拉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弩弓的握柄。
又泄气般地垂下了手。
“我说了……请您不要再跟着我。”
“我只是在守护我的玫瑰,亲爱的猎魔小姐。”乐芙兰笑吟吟地凑过来,指尖还捻着一枝玫瑰。
嫣红花瓣娇艳欲滴,上头还有初晨的露水,在林间微风里轻颤。
勒伊拉看着她指尖的那朵玫瑰,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我见这林子里并没有玫瑰,带着你的玫瑰离我远点,女士。”勒伊拉仰起头,下巴矜贵的绷紧,露出细白的脖颈。
乐芙兰并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说着叫人脸红心热的话,将自己逗得面红耳赤,没有听见回应的勒伊拉,疑惑地抬头。
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里。
或许是风在动,吹皱那双浅色眼眸里平静的湖海,而后波光潋滟,连日光都温柔。
勒伊拉红着脸回头,撇开乐芙兰,迈开步子径直走了。
心却不知何时丢在了不知何方的温暖深湖里。
“请叫我乐芙兰,亲爱的猎魔小姐。”被她丢在身后的女士终于开了口,又是那含带微微调笑意味的语气。
勒伊拉才反应过来,这人略过她关于玫瑰的言论,一如既往纠葛于对她的称呼。
为何如此执拗呢。
想了想,她又回头,朝乐芙兰喊。
“不要再跟着我。”
乐芙兰依旧站在原地,手捻玫瑰,风带起她的长发,那双细长的眼眸里溢满了温柔。
满是宠溺。
满是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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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芙兰依旧整日整夜的缠着她,勒伊拉只感觉自己的耐性被一点一点在消磨。
再这样下去她可不会再好言好语了。
“请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乐芙兰。”对于乐芙兰这般缠着自己的做法,勒伊拉觉得额角直跳。
烦不胜烦。
“好。”乐芙兰依旧笑得温柔,她这般回答。
勒伊拉睁大了眼,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偏偏又随着乐芙兰这声应好,觉得耳朵嗡鸣,林间的鸟叫声都听不清明了。
“我这次,正是来向你告别的,亲爱的猎魔小姐。”乐芙兰抬手,终于将那束玫瑰递进勒伊拉怀里。
“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趁此时日光明媚,我向你坦诚。”
“我的确是女巫。”乐芙兰说道。她缓缓抬起手,日光下她的肌肤过分苍白,“正是你一直想斩杀的黑女巫。”
“听说过诺克萨斯帝国吗?适才正爆发了战争。”乐芙兰那优雅的语调缓缓道来,“世界总是如此奇妙,此时此刻,诺克萨斯的战场尸横遍野,荒芜死寂。”
“但你和我,却置身在被阳光抚慰的绮丽森立中。”
“我真喜欢。”
暗红色的薄唇开合,乐芙兰挑挑眉,有些话说得戛然而止,但她好听的声音和优雅的异乡语调,叫勒伊拉生出了余韵无穷的不舍感。
她真想听听,乐芙兰方才没说出口的话。
乐芙兰却只是掬了一捧阳光,而后从掌心生长出娇艳的玫瑰。
猎魔者原本想反问,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女巫呢?
可这正凭空生长的玫瑰,打碎了她所有的希冀,那本不该存在的希冀。
勒伊拉在希望,乐芙兰并不是女巫,之前她一直疏远乐芙兰,也恰恰是因为,她不希望发现乐芙兰的真实身份。
一位黑女巫站在自己面前,而勒伊拉骨子里,流淌着的是猎魔者的血。
一旦乐芙兰女巫的身份被坐实,她还有什么理由,能再听见乐芙兰在她耳边亲昵地唤她,亲爱的猎魔小姐,可爱的小公主。
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唤一声乐芙兰。
那株玫瑰被别在女巫的胸前,在玫瑰触及长裙的布料之时,那些术法开始生效,女巫的长裙便换了个模样。那精美华贵的黑色法袍,上头的暗纹流光溢彩,勒伊拉的目光落在上头。
这暗纹的图腾形状,亦万分熟悉。
“我将诺克萨斯邪灵法师的心脏献给你,你可以用它去换取一枚金质徽章。”乐芙兰说道,“当然,我今日向你坦诚,并不只是为了将这枚心脏献给你。”
“我还想要恳求你,请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只有在你身边,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才会有存在的意义。”
“我将会离开一段时间,当然,如果你实在对我厌恶至极,你可以杀了我。”
乐芙兰这样说,与心脏一同浮现的,还有一把匕首。
精美的暗紫色匕首。
“你的圣银弩并不能杀死我,弱小的猎魔小姐。”又是那熟悉的调笑声,勒伊拉不可自控地红了脸颊。
坏心眼的黑女巫。
“你就那么笃定,我不会杀你?”勒伊拉反问,为了掩饰那些羞意,她干脆利落地将这枚心脏和匕首一同收进储物袋里。
“并不是笃定,亲爱的。我这个人,这颗心,这条命,早就属于你了。”
又来了。
勒伊拉转身就走。
这样熟稔的情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啊。
“你要去的地方,是在遥远的大陆东方吗?”忍不住的,勒伊拉开口问道。
奇怪……为何自己对乐芙兰是黑女巫这件事情接受得如此之快,就算之前一直在害怕看见真相,但是当乐芙兰的真实身份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身为一个猎魔者的她,竟还是生不出对乐芙兰的杀心。
那可是黑女巫啊……
但,那又是,她一直暗暗倾心着的,乐芙兰。
原本一直担心,因为发现乐芙兰的真实身份,会叫身为猎魔者的自己无所适从,甚至会与乐芙兰站在对立面。
但当事实真的摆在自己眼前之时,她发现,对乐芙兰的喜爱,胜过一切。
胜过那些叫人眼热的勋章,胜过她的圣银弩,胜过此刻的明媚日光与怡人暖风。
“是的,亲爱的猎魔小姐。”乐芙兰在她身后回答她。
找到了!
“等我回来呀,宝贝。”女巫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勒伊拉背对着她,野草挠着脚踝,迎着微风一步一步走远,脸上却慢慢绽放出甜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