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日本车,驾驶座探出一颗扎着小辫的青年脑袋来,用不甚标准的英文喊道:“What happened to you? Are you OK?”他迎着升的越来越高金色的太阳,看向站在路边一脸茫然的年轻女孩,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艳。
晨曦的金色映得她的脸格外雪白,乌瞳幽深,如同嵌在雪缎上两颗黑珍珠,比她长而微卷的头发黑得更深,宽松的白衬衫白裤子,裤腿松松得挽着,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腿,整个人既清纯又妖气横生。
属于男人特有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而她对这种目光向来是最熟悉的。
聂绕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那青年挠了挠脑袋,又问:“Japanese?”
聂绕摇摇头。
他“哦哦”了两声,神色忽然兴奋起来,又换上了荒腔走板的中文:“中国人?你是中国人吗?”
聂绕点点头。
青年的头又缩了进去,只听见他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车后门忽然开了,走下一个穿着白色棉麻衫的年轻男人来。
他一步步走向聂绕。
聂绕的眼光流转在他清俊的脸上,随着他渐近的脚步,一寸寸、一步步、收回心里。
那是生的极清极淡的一张脸,眉眼若疏散而有情致的笔锋画就,隽秀无匹,又风流写意,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幅山水画里,被注入了血肉,活了过来。
聂绕不由自主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睛真好看。
她想。
是浅棕色呢。
清浅的像是琉璃。
只是,那眼睛,似乎太过无神了吧?因而显得格外淡漠而无欲,逆光走来的时候,竟然隐约有神只降临人间的错觉。
“你好,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神只开口,声音格外温沉和煦,一下子把聂绕拉回人间。
“哦…我的摩托车没油了。”聂绕看了一眼手边的摩托,低声说。
“我们是在pai开民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带你回去。”
聂绕对人的防备心向来很重,然而对着面前清隽温柔的青年,却鬼使神差得点了点头。
青年半天没听见她的回应,眉间显出一抹疑惑,微侧着头“嗯?”了一声。
聂绕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不仅仅是无神,显然是没有任何焦点,空茫的飘散在空中。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青年露出一个温柔而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看不见。”
聂绕心头一震,心下顿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忙说,“嗯,我是说,谢谢你们。”
和青年并排坐在后座,聂绕十分离奇得生出几分手足无措,他身上散发着浅浅的檀香味,在她的鼻端萦绕不去,竟然让人莫名觉得圣洁。
这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这种陌生让人既新奇又紧张。
开车的是刚刚和她打招呼的小辫子,嘴里一边哼着不伦不类的rap一边用蹩脚的中文和她搭话,副驾驶坐着一个从她上车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年轻男生,戴着帽子低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美女,你来pai是旅游吗?”小辫子的发音虽然带着浓浓的泰国味儿,但是意思总还是说的很清楚。
"算是吧。"聂绕含含糊糊的回答。
“哦哦,我的朋友,yu,他开客栈,在pai,我们认识好久了,我们不是坏人。”他嘿嘿得笑,回头冲她眨眼睛,“yu也是中国人。”
聂绕有些茫然,然后听见身旁的青年轻笑了一声,然后伸了一只手过来,“你好,我叫沈预,预言的预。”
聂绕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却教她心头一烧,触电一般飞快松开,“我叫聂袖袖,袖子的袖。”
“袖袖?”他又笑了,“好有意思的名字。”
聂绕也忍不住笑了,侧头去看他琥珀琉璃一般的眼睛,知道他看不见,眼神就格外专注放肆,“嗯,小时候我外婆最喜欢这么叫我,袖袖袖袖,听起来就很像羞羞、羞羞,不过现在很少人这么叫我了。”
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是聂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聂绕。
而现在,也是那个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聂绕。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很平静。她深吸一口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只觉纷扰越来越远。
异国他乡,一群外国人,一个看不见的人,谁都不会知道她是谁。
把聂绕送到家后,小辫子惊讶得“哇哦”了一声,“你这里,和预很近,他的客栈。”
“预,这里,到你那里,只有几百米。”他高兴得冲聂绕叫道,“我们是邻居,你可以去我们那里,做饭给你吃,去做客。”
聂绕透过车窗,看着后座里的沈预,唇角扬起,“好啊,我一定去。”
“你放心,下午我们去给你把车,你的摩托车运回来。”小辫子挥手,笑容灿烂,“很高兴认识你,xiu~”
目送小辫子的车走后,聂绕难得心情轻快,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了会呆,一种莫名的期待从心底生根发芽,冲破心墙。
好想再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