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们回来了！”
在自己的屋子里读书的萝泽听到门口急促的脚步声，这欢喜的呐喊一听便知是谁。
“露茜小姐！请不要奔跑！”
紧接着是露茜贴身侍女的叫苦。
萝泽起身偷偷把门开了一条缝，确认已无人后出门跟了上去。
「回归」
是亚当桑德勒家族的新星，赛特·亚当桑德勒回来了，年轻的外交特使总是一半时间在家一半在外，大门大敞，仆人们欣喜的围上前去，哪怕是刚刚被烧热的锅炉烫掉皮肤的侍女都必须露出最最快活的笑颜。
“赛特哥哥！”露茜站在排首挥着手，赛特回以微笑，仅这个微笑就够露茜开心半月了。
赛特·亚当桑德勒。
老公爵詹姆·亚当桑德勒与已逝第一夫人之子，被全家族人疼爱有加，自小就在五子中占五分之四点五，只有他遗传到了父亲年轻时的红栗色头发，也被外人称只有他才真正表现出了亚当桑德勒家全盛时期的风骨。
跟在赛特身后的是卡亚·亚当桑德勒，公爵的二儿子，与希尔薇·亚当桑德勒是二夫人的同卵双生子，现作为赛特的帮手和他一同为王国效力。
“哥哥。”
欢呼声中，希尔薇先喊了他的名字。
卡亚像是没听见保持着微笑无回应。
此刻所有的“聚光灯”皆集中在赛特身上。
楼梯上萝泽悄悄观察着一切，她总是对显赫之人抱有好奇，可她没能在任何人身上再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
晚宴时，萝泽看到两年来父亲詹姆第一次笑，听着赛特的见闻嘴角上扬了半毫。
老詹姆并非是个严厉的人，听雷利说他是在大夫人去世后变成这样不苟言笑的，萝泽跟他少有接触，难以想象最初他的模样。
晚宴散会后，萝泽在走廊看见了那样一幕，希尔薇与卡亚久别重逢只生疏交谈了数句便目送着哥哥离开，萝泽站在希尔薇身后，三人就这样形成一条线。
“他变得沉默寡言了。”
希尔薇突然开口，萝泽眉头微皱，她不确定那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跟自己说话。
“以前的他呢，要更自信更爱表现更讨人嫌，但我啊，却更希望他能变回从前那个坏小孩。”
希尔薇回首，暗淡烛光下她漂亮的脸略显苍白，“如果能重生，或许下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爱做白日梦的牧羊人更适合他吧。”
说完，希尔薇笑着前行，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尽头。
这两年，萝泽也看到了这贵族家庭中的存在的芥蒂，如缠绕无法解开的毛线，光明之人拥抱苍穹，黑暗之人埋入泥底，正如这社会的缩影。
***
和往常一样，闲来无事的萝泽在家里的大草场围栏外缘散步，扭头看见草场正中央有个鬼鬼祟祟蠕动中的生物——是露茜。
这是第七次在这里看见她了，她偶尔会偷偷摸摸跑这，瞒着侍女马夫还有最后一道关卡的园丁兼巡逻员的雷利，来偷练马术。
贵族小姐以男性化喜好为耻，是根深蒂固的群体观念，但对这小野猴来说钟情这并不意外。
这样可不对啊。
儿时就是马圈小工的萝泽很清楚露茜在犯错，无论是给休歇的马儿梳毛、还是投食方式处处皆错，这下更好了，竟妄图不加防护的爬马背。
萝泽倒吸一口冷气，提着长裙灵活的翻越过围栏，来不及了，露茜已经解开缰绳的结要跑动起来，二话不说用马鞭拍着马屁股，眼看受惊的马儿前蹄高抬，落下，不断的踢后腿，“哇啊啊！”露茜吓得抱紧马脖子将要被甩下。
“吁——！”萝泽及时赶到，冒着被踩踏的风险拉紧缰绳，拍拍马肩轻拽马鬃，不断安抚，这匹黑马渐渐冷静下来，她从马槽边拾起胡萝卜，在它面前抖抖吸引注意。
露茜缓慢爬起身，眼里还闪着泪花：“唔……萝泽？”
“不要紧吧？”
“嗯。”这姑娘平日里强势的作态消失无踪，萝泽固定好绳子扶她下马，“我、我以前上过赛特哥哥的马，他就是这样的做的啊。”
“这匹是刚入圈的年轻马匹，脾气有些躁，不能直接上背还给他几大鞭子的。”
“唔……”
“还有，你刚才喂它了午饭留的肉馅派和奶油蛋糕？不建议这么喂，它吃草就好。”
“我知道了。”露茜突然反应过来，“你、你怎么这么懂啊？！”
是常识。
萝泽没说出口：“我……学过这些。”
“真的？！”露茜肉嘟嘟的双手紧攥，还是第一次在萝泽面前灿烂的笑，“我一直想要个喜欢马术的姐姐！”她瞪大眼睛，就像是惊讶于自己的发言于是很快收敛了回去，“咳！你还是有些用处的嘛，对了，你……你有时间能不能也、也教我一些。”
“什么？”
“一些相关知识！”露茜气鼓鼓的，“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和赛特哥哥一起骑行在大草原上，去远行露营去四海八方！所以我……不得已向你请教。”
“行，不过首先你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
“没问题！”
这是缓军之计，萝泽不能承担让露茜受伤的风险，她打算口传些有的没的敷衍下，然后稍加暗示，让希尔薇察觉这件事，那之后家里是给她请专业老师还是禁止她骑马就与自己无关了。
“这是我俩的秘密啊！”露茜兴奋的跑走了。
‘未来不依靠男人自己也能成为像赛特哥哥那样的人！’露茜的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时至今日萝泽也会时不时想起。
***
“希尔薇小姐近期要嫁人了吧？”
“啊，早多少年前的缘谈了……”
长廊里女仆们交头接耳，就像在场没有萝泽这个人一样肆无忌惮的谈论着八卦。
萝泽穿过走廊来到侧厅，果然有先客，这个时间点希尔薇总在落地窗前品茶读书，她是亲人里和萝泽搭话最多的，萝泽也对她有些亲近，想着自己如果是男人就该成为洛甘·阿利乌斯那样的人，是女人……
希尔薇笑问：“午安，要来尝尝这花茶吗？”
萝泽摇摇头。
“呼，是吗。”她继续翻阅起书本，纤细的手指像羽毛般在纸页间轻盈跳跃。
——是女人，至少希望能成为和希尔薇不同的人。
自出生她的语调声音身型举止喜好便被定好塑形，为某个男人量身定制，为那个未曾谋面过比她大二十岁的宰相之子。
她突然阖起书本，看着浅红色的茶面朱唇微启：“多希望你没有回到这个家，有自己的生活，在自己觉得合适的年龄找个真心喜欢的人，生个可爱的宝宝，无论男孩女孩都深爱ta，教会ta愿意学的一切……我想这应该就叫做幸福。”
萝泽歪头有些不解。
“啊哈。”希尔薇捂着嘴优雅的笑着，“这是借你的书里的词句呀？你不知道吗？不要总和露茜一起疯闹，也要多读读书。”
书？姑且当作如此吧。
萝泽点头，希尔薇发起牢骚：“唉，上次在走廊捡到你为露茜洗的护膝后……这事儿父亲可不高兴了，给她找老师的事我看没希望，你也是，被她所逼也不能不言一语纵容她呀……”
话语声中，萝泽不知不觉走神了迷醉于希尔薇闪着清亮光彩的头发。
***
入夜，在宅邸里从来都是自由身的萝泽喜欢去蔷薇园歇歇，那里还有她唯一的朋友在等她，虽然她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友情。
“萝泽小姐！”
雷利搓着满是硬泥土的手小跑来，在萝泽面前眯着眼笑，满脸的疲惫。
“今天也辛苦了。”
“不辛苦！把庭院照料的漂漂亮亮萝泽小姐会很高兴！”
“？”
萝泽歪头。
“诶……不会，等等，萝泽小姐还记得我俩初遇时你说的话吗？”
“？”
萝泽再歪头。
雷利“啪唧”一下拍了自己的脑袋表情复杂：“当时我培育出来了暗红色的玫瑰，被二夫人骂在养魔物啊。”听言萝泽似乎快想起来了什么。
“……最终想培得黑玫瑰，我也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时候为我鼓劲的……只有您啊，萝泽小姐。”
“啊。”萝泽记起来了，那是她第一次夜逛蔷薇园，看见花圃里暗色的玫瑰一眼以为是黑的感叹了一句：
“多美的花。”
一句朴实无华的赞美，一句发自内心的感叹，被一边除草的雷利听见，他像怀才不遇的流浪汉一样一跃而起感谢萝泽并夸夸其谈起他的园艺技术研究史。
当然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位是自家“新来的”四小姐。
“您说希望有一天能看见我独家的玫瑰，所以至今我也没有放弃。”雷利害羞的用食指抹了抹鼻尖，“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那只是随口之言，但看雷利这么重视付出萝泽把想解释的话一并咽到肚子里。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漂亮的星夜，没有月亮的星夜。”雷利仰望天空随即看向萝泽，“而您，就是今夜的月亮……唔哇！！我在说什么！”雷利一招猛虎落地式蹲在地上，死死捂着通红的脸，而就是这样直白的示好都没能传达给迟钝的萝泽。
二人一起坐在铁质长椅上，隔着一段距离欣赏了半刻的星空，雷利轻声说：“多美啊。”萝泽点点头同时发现这一秒的雷利在看着自己。
“如果能培育出您的颜色，我这一生也算有了意义。”他闭着眼睛，像面对信仰般虔诚。
“如果成功了，你想要什么奖赏呢？”
“只要在这里，看着你我就满足了。”
没有敬语的一句话使心跳漏了一拍，萝泽迷惑中有点恍惚。
雷利睁眼，那清澈的棕色眼眸中好似有一汪湖水，柔光熠熠。
“萝泽小姐，告诉我，在我的眼里你能看见什么？”
什么？
那里映着——
「他的眼眸之中」
那里有着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