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本是中国女人,虽说出身平凡,但样貌甚美,只可惜是个愚蠢的女人,愿意如飞蛾扑火般跟着所谓的爱人回到日本生活。
明明她在异国他乡什么都没有,就敢仅凭着一腔孤勇追随爱情跑来这里,最后被男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遥夜对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
“遥夜,来这里。”自己尚且幼小时的记忆中,母亲温和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能瞧见她虽然莹白却始终如同笼罩了一层迷雾般的侧脸,而那迷雾般的美人朝他招手。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她身边跑过去。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他看不清女人的嘴巴,却能听清她的声音。是秦观的《如梦令》。母亲虽然在日本生活,也不可能再有回国的机会了,却执意为他取了带着中国味道的名字。母亲温暖的怀抱拥着他,声音却带着凄苦,彼时他尚且不明白,只知是父亲夜晚没回来。
他总和母亲挤在小小的公寓里,父亲偶尔会来给一笔生活费,只能勉强让他们母子不饿肚子,其余的,再也没有了。后来他知道,“遥夜”在中文里的意思是“长夜”,愚蠢的女人跟随男人来到这里,却再也等不来他的爱怜,相伴者唯有寂寂长夜。那样一个小混混,怎么可能是黑道老大呢?可是她信了。即使知晓他的谎言与欺骗,她还是默默忍下了,只因为她已经和他有了孩子,她仍然对他抱有期望。却不知道,男人夜夜笙歌,每晚都和不同的女人厮混,还为了赚更多的钱去玩女人而偷帮派的毒品拿去私卖。
记忆里,父亲死去的那天也是模糊的,他听见吵闹声才爬起来,失魂落魄的母亲头发凌乱,整个人跌坐在墙边,捂着嘴看着前方。他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个男人被压在地上,两只手被刀子扎穿钉在地面,其中一只手已经失去了三根手指,鲜血顺着榻榻米蔓延四方。
“组长,这对母子怎么处理?”
领头闯进自己家的高大男人抽着烟,瞥了他们母子一眼,道:“不必处理,左右都是被这渣滓骗来的,打发他们自生自灭就好了。”之后朝部下们努努嘴,“这家伙,带去问问黑市,看看器官还能不能用。”
那些人带走男人离开前,甚至还特地清理了一下沾满血迹的地面,那手法娴熟,很容易让人明白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那些人还给了他们母子一点小钱——作为损坏了榻榻米的补偿,让他们尽快赔付房东,离开这里。
他虽然幼小,却也明白一些事情,清楚自己没有办法责怪黑道的人,他们知道母子和这个男人有关系,但也没打算对自己和母亲不利,反倒是帮忙清理了现场,还给了一点小钱让母亲和自己撑过一段时间,母亲还能找到艺伎的工作,至少能够让他们两个人活下去。
之后有些记忆,就是他始终封存不愿想起的事情了,总之最后,母亲过世,而他走投无路,无可奈何之下寻上过去曾放自己一条生路的黑道之家,然后被黑泽买下。如果不是黑泽愿意出手帮忙,他恐怕早已成为河岸见世中能对任何男人女人都张开大腿的娼妓,最后染上一身疾病,变成这里又一条孤苦的亡魂。所以他其实很感激黑泽的帮助,无论是在自己幼年时,还是在自己走投无路时,况且黑泽懂分寸,从不打算把他培养成一个安插进白羽家的奸细,仅仅是因为白羽君子爱好收集美人,他便用遥夜做一块敲门砖而已。对他来说遥夜的作用,和一箱珠宝,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同样都是为了交换利益,那么投其所好当然是更好。
遥夜的经历本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自出生开始就少不了要浸淫在黑道的世界里,比起打情感牌,自然是正经的利益交换更让他觉得安心一些。若是黑泽对他嘘寒问暖,他反倒会更觉得不自在些,人情交换是最难以计算的,谁能猜到对方到底打算用这些付出来换取什么?黑泽直白地要求将他作为货物,倒是让他觉得舒了一口气,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