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的,一个更坏的,先听哪个?”
陆原走到自己车边,拉开门坐了进去,没搭沈柏清的茬,而是单刀直入,“秦美岚什么人?”
沈柏清似乎早就知道他不会上套,只道:“普通人。”
陆原知道他还有下句,果然对方接着就说道:“不过他的儿子可不普通。”
“什么说法?”
“这人我和你提过,当年A大医学院的天才,徐璟。”
徐璟?陆原瞳孔猛地缩了下,他坐直身体,“说详细点。”
“徐璟八年前以全院第一的成绩考入,后来硕博连升两级,几乎是所有导师争抢的入门弟子,可惜我那时候没在学校,不然也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师兄的风采。只是……”沈柏清顿了顿,才道:“只是天妒英才。”
陆原忽然开口,“五年前,他死于肺癌晚期。”
沈柏清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眯了下眼,“你知道?”
陆原忍住想捏眉心的冲动,他早该想到的,邢烟不会突然提到一个无关的人,徐璟这个人对她而言那么重要,他早该再往下探一探的。
“老陆,你怎么了?”
“没事,你接着说。”
“我中午和你说过,你要查的事情后面有水,你想清楚了,迈出这一步……”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陆原打断他,他摘掉帽子,两手撑在额上,闷声道:“说。”车外光影下,他英挺的眉眼层叠出深刻的阴影。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知道当年徐璟的博导是谁吗,是现在天冬药业的董事长、A大医学院荣誉教授——明嘉和。这样,你还要查?”
陆原目光低垂,缓缓吐出一个字,“查。”
沈柏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才道:“明嘉和的二子明淮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如果没有匹配到合适的心脏,他活不了多久。但幸运的是,他找到了。而那个提供给他心脏的人,就是徐璟,他在死前曾签署过一份器官捐献协议,一切都是按照协议合法进行的。”
“老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这些事和明家有关系,才让我先去查明淮?”
面对沈柏清的疑问,陆原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
是啊,他早该猜到的。
最初他和邢烟的交集,就是酒吧那晚的乌龙。邢烟做每件事目的性都极强,她会为情所困,现在说来都好笑。是他自己一直不想承认罢了,不想承认自己和明淮根本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她布局下的一颗棋子而已。
五年前,徐璟死于肺癌,生前是明嘉和的学生,死后心脏捐献给了明淮;随后不久,其母秦美岚被烧死,犯案的霍鸣与韩东与明家关系匪浅,案件的辩护律师又是明决……
要说这个家庭的不幸都是偶然,鬼都不信。
可是这么多年来,又有几个人看透了这层迷雾,敢去诘问?
只有一个失去一切的少女在大火里茫然四顾,最后心火熄了,希望灭了,她脱下舞装,拿起屠刀,沉默地走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老陆……”沈柏清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冷静地响起,“这就是我说的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相信你也猜到了。”
陆原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阑珊灯火,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听沈柏清字字清晰地说道:“邢烟是邢家抱养的女儿,秦美岚是她的生母,徐璟是她的亲哥哥。所以,她是徐家仅存的活口……”
电话那头是无声的寂静,沈柏清说完后,顿了顿,才问:“你在听吗?”
半晌后,低沉的字音才带着哑意传来。
“借你在燕西律师事务所的人一用。”
沈柏清没立刻出声,而是反问:“你要做什么?”
陆原回了五个字:“明决的去向。”
既然徐璟是邢烟未公开的亲生哥哥,就连母亲也葬身在火海里,那么邢家的和解就只是表象,是为多年后的复仇作引子,这样没人会想到邢烟是幕后操纵者。她太聪明了,把自己变成帮凶,来秘布这一场局,而这幕戏的高潮,就是明淮的失踪。
其用意,不过是引蛇出洞。现在,她怕是已经成功了……
……
夜里的大漠是寂静的,只有流沙如蛇般细淌而过。
有着一颗老树的寺庙偏殿前,两个人影无声站立,相顾无言。
邢烟看着明淮,不过个把月没见,他似乎瘦了不少,看着却还是那个言念君子。但邢烟心里却知道,他们俩之间,早就物是人非了。
她向前走近一步,却是往屋里去,“晚上风沙大,进去吧。”
供奉着弥勒佛的偏殿里没燃香火,穿过殿宇,后头就是厢房。邢烟走进去扫了眼,丢下一句,“收拾下东西,要赶路。”
身后的人影在门槛处伫立良久,才出声:“去哪?”
邢烟自来熟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警察进沙子搜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寺庙里,我虽然把你引了来,但如果你想走,也没人能拦你。”她慢慢抬起眼,去看门边的人,“你自愿留到现在,不就是想知道我说的东西是真是假吗。而现在,时机到了。”
明淮看着桌边神色淡然的女人,似乎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他慢慢走进光影里,清隽俊美的眉目渐渐清晰。
他喉结微动,“你只有这些话想和我说?”
邢烟迎上他的目光,而后将眸光落到桌边放着的一叠明信片上,“我想说的,早已说完。”
明淮的目光黯了下来。
大半月前,邢烟留给他一张明信片,让他来找她,等他从北京赶赴敦煌,她却只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装着另一张卡片,卡片上记录的却不是她所在的地址,而是她给他讲的一段往事。而后,她会把下一封信放在前一张明信片印刷的景点处,就像做游戏一样,让他根据她留下线索去寻找。
几天后,明淮几乎跑遍了敦煌城,也终于把她给他讲述的故事拼凑齐了。
只是结局太令人震惊。
最后一站,就是这座隐没在敦月公路上的寺庙,也是最后,他决定留下来,等她。
邢烟看着明淮矗立不动,眉眼微动,“师兄,我们可得抓紧时间。”
听到她这一声师兄,明淮微哂,“你觉得我会帮你对付我家人?”
邢烟神色不变,“你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淮愣了下,随即垂下眼,“如果你说的事情是真的,那整件事都因我而起,你…不恨我?”
邢烟忽而轻笑出声,“我这人优点不多,但恩怨分明算一个。”她眸光微变,略带凉薄,“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你。”
明淮回视着她,定定道:“可你利用了我,让我喜欢上了你,这不算报复吗?”
邢烟的笑意淡去。
明淮微俯下身,看她的眼,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心室上,“直到现在你还不动我,也只是因为……这里头装的这颗心吧。”
“咚咚——”
心脏的闷声震颤透过胸膛传出,颤得邢烟有些手抖。
她看着明淮眼神深处蔓延出的涩意,猛地抽回手,移开了目光。
见她神色,明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不管他父亲和兄长做的事情是否属实,邢烟对他的感情都不会是真的。怪不得每次她看着他,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从四年的蛰伏到酒吧的迷醉,从累积成一本日记厚的虚情到炽热告白的假意,她编了一张好密的网,叫他输的一败涂地。
明淮直起腰,渐渐恢复了原先的神情。
“我会和你走,去查证你说的事情,届时我不会站在你这边,也不会站在家人那边,我会选择站在真相面前。”
邢烟倒有些惊诧,不过随即,她便释然了。明淮正直到单纯的性格,可真不像明家那窝养出来的,而她,不也是看中了这点,才对他下手的嘛。
但他一定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学校,而是康复中心的那个下午。
万念俱灰的少女低喃活下来的人为什么是自己,是那个身后走出的白衣少年拉了她一把,告诉她人只有活着,走得更远,才能对得起那些被消解的生命。
邢烟看着明淮的侧脸,眸光微动。
如果你知道当年是你帮我点燃了复仇的心火,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是否会后悔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明淮感觉到邢烟的目光注视,转头去看,她却已撤开眼神。
邢烟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我在外面等你。”临出门前,她回了下头,“走之前,去向净空师父道个歉吧。他的儿子替人入狱而死,他选择了自我救赎,但这不代表你们的罪孽就不存在。”
说完,她才低头走了出去。
暗影幢幢的殿内,只有弥勒慈悲,开怀大笑。
邢烟看着掉漆殿角上的一只蜘蛛,慢慢攥紧了手。
如今密网已布,只待收线。即使开局脱轨,但现在这线头,依旧在她的股掌之上。
“嘟嘟——”
这时,邢烟包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她打开来一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邢小姐,步子有点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