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角那家手工面包店可以买到何树森最爱吃的果干面包,云南野生核桃、长白山的南瓜籽、大兴安岭的蓝莓干,温暖踏实的食材一口尽兴,能省去许多烘焙的力气。
去熟悉的有机小店转转,挑挑每日新鲜运到的蔬果,今天是罗马生菜、茭白、熟得过头的西红柿、软硬适度的酪梨,还有何树森深恶痛绝的香菜。
如果想做车厘派,就去水果店买些当季的美国大樱桃;如果想吃三杯鸡,就去百佳买只宁都三黄鸡和米酒;如果想配点什么品茗,就去“添好运”分店订笼酥皮焗叉烧包;如果还想买点什么稀罕东西,那就去可以硬生生将活人逛断脚的海港城。
最近何树森常喝的是从酒窖拿出的法国夏瑟尼蒙哈榭白酒,这酒来自黄金莎当妮三角产区,有着蜜桃杏仁的香味,微酸,与清淡香口的猪肉会是好的搭配。那么今天用烧脆腩肉做主菜吧,这道经典粤菜关键在于皮要脆、肉汁要丰厚,蘸上几种酱料,最重要甜酱一味、黄芥末一味,腩肉即出炉才能出彩,要等到何树森回到家后才能启开炉灶。
何树森何树森何树森,买个菜满脑子依然是何树森,这简直是精神污染!
做什么烤猪肉……就冰箱里昨天剩的冷冻鹅肝它不香吗!还不浪费!
哦上帝,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想像以前那样干绑架千金小妞炸豪华酒店砍野路子帮派的勾当。
我觉得我要把一辈子的饭都要做完了。
而且舌拙要求每顿不重样。
而且每次要冒着返工的风险。
Tiens.
不过还好,我终于可以不用装病了。
允许我笑一笑。
此刻陈星洛推着一小车战利品,一步三晃地往家里走着,内心有些小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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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洛把餐车推上二楼。年终,何树森很忙,甚至回家以后要在书房里赶工作。陈星洛知道何树森没有什么时间消磨在享受午餐上面了,只能尽量做得营养又饱腹,送到他的书房里。
“好吃吗?”陈星洛双手合拢靠在脸边,歪头看着何树森。
“嗯。”何树森叉起最后一块煎鹅肝,蘸上一点洋李泥酸辣酱,“尝尝?”
“我不要。”陈星洛摆摆手,“我就做了一点…因为听说它的不饱和脂肪太多,我觉得你也不要吃太多才好……”
“嗯,我不吃太多。”何树森朝着陈星洛举起叉子。
陈星洛犹豫了一下,张嘴接了下来。这种云南产的鲜鹅肝连法国大厨也赞叹不已,鲜味和油脂在舌尖生香,酱汁的一点点辣让人欲罢不能。嗯,给全能又贤惠的自己点一万个赞。
“像一个火辣的吻。”何树森转着叉子突然说。
“嗯像……”陈星洛正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头顶小花原地转圈圈,没太听清何树森说了什么。
“我不喜欢。”
WTF!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陈星洛愣愣地看着何树森,我不想返工啊…你都已经吃完了啊…
何树森慢慢拿叉子刮下一抹轻芝士起司,转转叉柄仔细看了看,“我喜欢这个。”
“又轻又绵。”
“白得柔软。”
“适度的甜。”
何树森在办公桌前支起身,凑近陈星洛的脸。
“像你。”
陈星洛眨了眨眼睛。
然后是长久无言。
“我……那个……”陈星洛低下头,快速收起盘子,“我先下去了……你早休息哈。”
何树森突然伸手抓住陈星洛的手腕,陈星洛也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何树森。
两个人又是长久无言。
最后何树森吐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陈星洛缩回袖子,看着何树森重新坐下来,继续敲打着ThinkPadHelix,处理着财团的数据分析。然而时不时敲错键,还要一个网页刷新好几遍才停下。
“嗯……木木你真的很忙吗?”
何树森停下敲打的手指。
“那个……其实今天晚上是平安夜。”
何树森若有所思的看着陈星洛。
“我,我想……”
“好。”何树森站起来,啪地合上电脑,搂着陈星洛的肩膀就往外走。
“哎盘子……”
“给别人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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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猜到并不难。他只是不确定要不要“放下身段”请我去逛街或者吃晚餐而已,可能是他觉得刚刚太肉麻,可能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搁下工作,可能他就是想找个跟班的出去浪一浪。
陈星洛坐在迈巴赫的副驾驶上小自豪着。
是我太聪明了嘛?
其实我挺高兴的。他只是不确定能不能稍微耽误一下我的工作,可能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生疏的房客,可能他觉得不能对我要求一些事情,可能他只是觉得我刚刚的肉麻又是逗他玩。
何树森坐在迈巴赫的驾驶座上小纠结着。
是我不太明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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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早已过了香港下午茶的时间。太阳暖融融的,深冬的空气似乎不涌动,风优柔地在铜锣湾怡和街道两旁的屋顶行走。
何树森把工装羽绒外套的拉链解开,露出白T和黑色的LV Discovery Bumbag,这款腰包由Monogram Shadow压花小牛皮缝制,雅致复古之余又不失时尚休闲。陈星洛戴着一顶Moschino小羊皮黑色菱格棒球帽,裹着浅咖色毛呢大衣和他并排走着。有时因为街景看得入迷,还要被何树森拽拽回过神。
“木木……好热闹啊,好多人啊……大家都是来过节么……”
“哎呀你看你看那个大胖人偶好好笑哎!好像是什么……品客薯片?”
“好多商店有标打折呢……还有咖啡店啊,蛋糕店啊,巧克力店呢……”
“哇那个姐姐好漂亮的,裙子也好漂亮的!啊她要走过去了……”
何树森皱了皱眉:“别看。”
“啊?为什么……”
何树森刚想说什么,陈星洛突然跑开了。他赶了几步,到不远处扶起来一个跌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姑娘。何树森抄着口袋远远看着,看着陈星洛笑着给小女孩扑打小洋装裙,伸手撇干净她挂在脸上的泪珠,然后牵着她的小手站在原地,朝着焦急跑来的小女孩的妈妈挥手,一番感谢后小女孩给了陈星洛脸颊一个感谢吻。
陈星洛跑回何树森身边,笑得傻极了。
何树森没说什么,按了按陈星洛的帽子,然后领着他进了一家奢侈品店。
陈星洛看了看落地镜前穿着Alexander Wang印花棒球服、及踝铆钉靴和黄色嬉皮士裤的自己,然后扭头看了看何树森。何树森环胸,点了点头。陈星洛又看了看镜子,果断摇了摇头。
陈星洛看了看落地镜前穿着Guess水洗牛仔马甲、针织拼图头套和破洞牛仔短裤的自己,然后扭头看了看何树森。何树森环胸,点了点头。陈星洛又看了看镜子,果断摇了摇头。
陈星洛看了看落地镜前穿着CK森女气息开衫、套头毛衣和拼色羊毛围巾的自己,然后扭头看了看何树森。何树森环胸,点了点头。陈星洛又看了看镜子,果断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还是被买了。
“木木,那些我还没有试就买吗?……不一定好看呢。”陈星洛看着何树森拎着的一堆购物袋,“沉么?给我几个……”
“不沉。”其实何树森觉得好麻烦,早知道要人跟着了。
“没事给我吧。”陈星洛主动接下几个纸袋,“谢谢你陪我买衣服噢。你不买吗?”
“不用。”其实何树森没必要自己出来买衣服,都是上门定制的。
“啊这样啊……都已经挺晚的了,我们要回去吗?”
“不要。”何树森说着拉着陈星洛走进一家钟表店。
陈星洛看着这只装在精致小盒里的浪琴表,“索伊米亚之光”上的飞翼沙漏标识闪动着低调的银色。“送……送给我?”
“嗯。”
“哇谢谢你……好漂亮的手表。”店员正给陈星洛小心戴上,“会不会很贵……?”
“不会。”何树森把卡交给导购,“你喜欢就好。”
陈星洛把手表举高,看夕阳在表壳上滑来滑去,手的周围有一圈绒光。
“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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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着华尔兹的冰凇,
它在河面的一隅,
凝结般的,
仿佛从水中鞠起来,
一如散的四方开,
累又起来。
从未留下一个影子,不但对我如此。
它原不是那般温柔,只是这般冰冷。
今天是曾经千千万万个平安夜中的一个。并没有太冷,太热,太难忘,太寂寞。
这么想想,陈星洛对于捧在手里的平安果的喜爱就贬了许多。
再往旁边一看,何树森正啃完最后一口,把果核往垃圾桶里丢。
刚刚他们在广场的草地上躺着看平安夜的烟花烂漫满天的时候,一个戴一顶红帽的小城少女提着一篮平安果凑过来,粤语和台湾普通话相得益彰地表达了对两人“幸福美满”的美好祝愿。陈星洛没听懂什么,只是愣愣点头。而何树森立刻买下了这整一篮的平安果。
陈星洛还记得,一个玫瑰色的烟火浸染了蓝海白夜,在何树森递来的平安果上绽出点点亮晶晶,像电影胶片那样可以永驻,无人在意这夸张的光晕,和陈星洛伸手接来的瞬间触电的微麻。
恰巧午夜钟声轰鸣,情侣们抬头看天上,无数的人举起双手。
平安夜快乐。
今年也要幸福啊。
陈星洛听着人声鼎沸,人潮欢呼,攒动和笑意,发酵着的山盟海誓的爱,都与他无关。
不幸地听听罢了。
他终究没有看过何树森的亮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