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饮红影--六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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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肯定有出息。

-惯着他,那他还长得大?没有严厉的教育他怎么出人头地。

-林凉,你记住了。你只要稍微歇息一会儿,就会被别人赶上。天赋和努力是并行的。你要有你自己的骄傲。

骄傲…

是阳光敲醒的他。惺忪着眼看着周遭,才察觉手臂带着不可名状的酸麻。他看了看怀里的人,低头吻上她的额间,轻轻抽出手臂。

稀粥酸萝卜,是今天的早餐。他的厨艺只能算凑合,咸菜是超市买的。

床上的人还在睡,便伸开双臂小心抱入怀中去往卫生间,她的唇瓣碰到脖间带着软意。

“瞌睡虫。”,托着她的臀部,他谐谑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引来她推着他的面颊,不满的嘟囔一声,“你才是。”

吃过饭便又要出门了,拿出衣柜里贴身的黑色正装,对着镜子正了正领带,镜里的少年已经棱角鲜明,寡色成熟。他拿好简历资料,便嘱咐一旁的宋轻轻说着。

“我要出门了,你在家乖乖待着,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等我中午回来给你带酸奶喝。”

她认真的点着头,看他已经迈出一步,又上前着拉着他的衣袖,沉默了几声,看得林凉少许的疑惑,才说着。

“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似是看出她一个人呆在家的寂寞,他弯弯腰摸了摸这个矮姑娘。

“那有电视,无聊的时候就看看。也可以复习一下我昨晚讲的内容,今天晚上还有新课呢。还有中午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弄。”

他自翊不是个温柔善意的人,会冷语相向,暴虐暗瘾。柔和的皮外相下是泛着恶心、孤芳自赏的内性。

现在却为一个人收掩着自己的毒刺,带着韧性的包容,或许二十七岁的自己回顾时,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谬。

她说,“你带什么我吃什么。”

于是看着他蹲下身子穿鞋,白玉的手指与灰黄的门把格格不入,脚步踏出门槛,她不愿停下,又跟着他下了楼梯,看着他扭开单元门的圆锁,还不愿停下,再看着他走在夜晚被夏风刮落的水泥小道上渐行渐远,她停在单元门口终于停了。

眸中的背影已经出落雄伟,这和她以前透过铁栏张望的白色校服的少年背影不同。

变高了,她不禁用手比了比。肩膀变宽了,好像能承担着什么。身姿依旧挺立着,高大得像…像个成熟的大人。

这个背影…或许…这个背影…像另一个人。

也曾说要出门,也曾让她乖乖在家等着,也曾说要带东西回家,最后,却留在了远方。

她突然愣住,胸口像有石块在砸般,钝痛而延伸着。她用力的迈开步伐追上他,带着急促的喘息抓住那人背后的衣角,执拗的捏住,看着他不解的眼神便仰着头,声音是难以控制的微微颤意。

她说,“你…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我一定乖乖听话。还有,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接的…但是你一定要回家…”

她真的越来越依赖自己了,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于是并没有深究,便带着笑意握住她捏着衣角的手,说,“怕我丢下你跑了么?你别担心,我只是出去找工作,中午就回来了。”

“反正不要不回家。”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心智还是个小孩子啊。林凉微叹一声,也不知这种依赖是好是坏了,只好抚上她的双手安慰着,“你放心。除了你自己想走,我不会离开的。”

她渐渐放开了他,带着不安。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无果。

终于有了挫败和自信毁灭的悲感萦绕全身,他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无论销售、管理、文案…这都不是来钱快且稳定的路子。焦灼而烦躁的意味只能紧紧抱住身边的人才能得以慰藉。

再多的无奈也只能夜里长叹,天亮还得继续出发着。

太阳以燃烧走向坟墓,恣意的鲜活,向着生命的本质衰去,洋洋洒洒,热血淋漓。

他的汗珠成滴状滑向睫毛,再落在地面成花。发丝凝结成条,狼狈?憔悴?都有吧。还有些疲惫,许是顶上的太阳太烈了。他穿梭于各有目的的人群,东西南北人潮不息。他只是潮水里一滴不为人道的水珠,快被蒸发。

手中的矿泉水瓶已经空落,喝掉最后一点余渍润喉,扔进垃圾桶,再次没入人潮。

再后来脚底发酸,头带着些许的昏胀,内衫已经湿透,只能依靠在冰凉的瓷墙边,躲在阴凉处,目光放远。

马路上飞驰的车辆众多,有他曾不屑也有爱惜的。他吞了吞口水,舌尖舔舐着干裂的嘴唇,从左往右,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他的思绪稍稍的放空着。

后来是一辆电动车上的蓝色大盒子让他动了动手指。

A市是全国首都,人均收入偏高,智能手机的流行也带动了网上应用的发展。电子贸易,网上交易等正以方便快捷的方式流行于人群,于是这个城市正以领先的姿态带动着新兴产业的诞生与发展。

二中中午没有门禁,有的女生早早点好了外卖,让外卖员隔着有空的操场绿色隔栏递进来。长头发的女生接过外卖便冲坐在操场边上的同伴说着。

“快看快看,帅吧。”

“是挺帅的。咋了,你想每天点人家外卖然后发展成恋人关系啊?”短头发女生打趣的笑了笑。

“长得帅又怎样,还不是个送外卖的。我就是给你们分享分享,我可忍受不了他每天都跑上跑下的给别人送餐。身上都是油味。”长发女生嫌弃的皱皱眉。

“就你,有人看上就不错了。”早看不惯她的口吻另一个女生出言讽刺道。

“你!”长发女生气得停了脚步。

却又放远地看着那人带着黑色帽子,掩住双眸。明是低声下四的活,他却独有一番隔绝甚至是格格不入的气息,她看着他坐着车子离去的潇洒模样,内心别扭极了。

生活可不就是苦中作乐么。

吃的饭便是一菜一饭,简陋而平淡。

为了省水省电省洗衣粉,只能隔几天才堆着洗一次衣服,这对于以前一天一件的林凉来说才真是折磨。

楼上总在晚饭时传来孩子啼哭和夫妻打架的吵闹声,扰人心神。

印玉也是个老小区,总时不时的断电断水,他们只能时刻备水在桶里,买了一袋子的蜡烛。附近还是个火车轨道,每到夜晚便扰人清眠,林凉只得买了两副耳塞应付。不过最让他苦恼的,还是蟑螂这个玩意儿。

第一次看见这种生物,张牙舞爪地爬行在地板上,来回窜动。震得他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顿时呆若木鸡,双腿僵硬。

却还要紧紧抓过宋轻轻的手,微哽着声安慰她说,“轻轻,别怕。别怕。我在。”

把她放在身后一副英雄救美的气魄模样,其实自己的双腿却不敢动一小步,只能紧张地看着那虫子,嘴里还一直对宋轻轻念叨着,说,“别怕,别怕啊…”

身边的少女只是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的手,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林凉哥哥。你的手在出汗。”

“我太热了。”反应异常迅速的回着,待回过神后自觉有些尴尬,便轻声干咳的转移着话题说,“家里好像没米了,等会儿我去买点…”

脚步却还是没动。

说让她别怕,可宋轻轻在宋家见多了,绕过他拿起拖鞋便眼睛不眨一下的拍下去,看着它死了便侧着脸向他说着,“它死了。”

“哦哦哦…真好。”瞪着眼看完全过程的林凉立马收回惊愕,优雅地笑了笑,缓缓地移动着身子,“那我去买米了啊。”

到了超市买了三瓶杀虫剂偷偷放进橱柜里,某人的心这才安全了些。

可他后来才无奈的意识到,这东西,是无穷无尽的。

林凉也曾开过许多辆豪车,颜色夸张造型怪异又或是平平无奇,在深夜无人的街道里随着轰鸣声瞬间消失。

这辆摩托车他倒是有些新奇感,好在天生的直觉让他在短日子里便能熟练的驾驶它。

一单四元,是他较满意的收入。

车后座放置着固定好的蓝色大保温箱,早上六点出发,中午是高峰期所以不能吃饭,只好闲点时间啃个面包便走,又选了家好吃的店铺打包好给宋轻轻送去,捎带着一袋酸奶,坐在车上让她在家好好复习功课,便又急匆匆的上路。

黄昏没单的时候便带着宋轻轻坐着摩托车到处走。跟着风,发丝飘在空中。看她没看过的长河横桥,看落日红色,看火车呼啸,看山顶暮日,看千千万种不同的自然景色。

听身后的人欢喜的说,“我喜欢。”

林凉当外卖员,像是国王当乞丐般难以把两者混为一谈。可谁又能准确的预测自出己一生的走向。

活着,那就对生活妥协吧,对千千万万的人妥协吧。

他的生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也在红尘中浮沉摆布。

夏日的烈阳晒伤他的皮肤,冠玉的脸庞变得麦黄,风吹日晒,他的外形失去贵公子的模样。本是高级香水熏染的衣衫自此都是调味料的味道,令人作恶。不敢穿浅色的衣服怕染上油渍。也总要备好纸巾擦去手上因为渗漏的油污和辣椒片。每次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可为了省水,爱干净的他只能加快自己的洗澡速度。

周末没有休息,中午有时便挨着饿,长时间的不规律饮食,他的体重因此骤减。

一个月干得好便上万,可以留有余存。可也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为了加快送单,日累计外卖数量。他闯过红灯,所幸没被逮住。骑过颠簸的小路,也迷过路。

有时候的确也打击他本是自傲的心。饭食在路上不小心被人撞到洒了,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听着顾客谩骂,低眉顺眼地道歉并偿还饭钱,一切摆平完,便总有愤然的情绪在胸口环绕,下一刻在叹息声中消失。

这份工作累,也稍不留神便会受伤。他再谨慎可也有疏忽的一天,那天爬十层没有电梯的楼层,因为着急派下一单而绊倒,小腿磕在坚硬的梯边,一份滚烫的麻辣烫洒满了全身,刚好灌在伤口处。皮破肉绽加上水烧的疼痛使他禁不住抱着小腿咬着牙忍耐着。

等稍微好受些,便搀着腿跳着上楼,一脸狼狈象的饱含歉意向点单的客人说抱歉,并承诺会返回餐钱。

“我缺你那点钱吗?!凭什么要用你的疏忽来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摔,我又要点超半小时的单,那时都上班了,你觉得我还能吃饭吗?!你他妈家里死人了是吧,跑这来恶心我?!”那人随着饿意和对只能忍饿的下午感到无比的烦躁。

深吸一口气,这种卑躬屈膝的姿态使羞辱感渐渐上升,手指在背后握成拳,眸中是衣服上大片的红色油渍。

他的沉默似是更激怒了他。“投诉!没什么好讲的!不想干就走人,这个城市从不缺人。”

一个投诉扣三百块。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便赔笑着弯着腰,又说,“对不起。”

肩膀被蛮力推离,便有些站不稳的踉跄,门被用力关上,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急速的转身,忍着小腿的痛楚平复着呼吸缓缓的下楼着。

还有单要去送。他想。

下午还要履行带她去看落日的承诺,他看了看伤口,只是看着狰狞了些,他还受得住,今天的单因为行动少了一半,又因为投诉被扣钱,挺不顺的,这样的事情或许以后还要重复千遍万遍,每一次都得用最卑微的角度服软着去维持生活。

但还是笑着把她从家里接出来,卸掉箱子让她坐在后座上,听她问衣服怎么脏了。

他说,“不小心洒出来了。”

“是不是摔了啊?!”她担心的想掀开他的衣服看看伤痕,却被他拦下。

“再不去落日就没了啊。”他笑着,“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摔倒呢。”

也是…林凉哥哥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聪明体贴又多才多学,她都难以想象他会摔倒甚至哭鼻子的模样,简直比看见老鼠吃猫般难以置信。甚至有人和他打架的话,她也相信一定是他赢。明明他那么温柔,她却有着这样的错觉。

于是她放松的一笑,拥紧他的腰身,“那我们出发吧!”

长风溜进发丝再离去,红色的光跳到鼻尖跳舞,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追着落日放远,残醺烛天,她的手指伸开,风从指缝穿过像纱般轻柔,落日的余晖还照着前路,长长的影子在后面追逐着。

车停在了静谧处,远离喧嚣沉静了全身,像是在窗前听着屋檐雨滴滴在青苔阶上的那般内心阒然。

红日被地平线吞没的那一刻,他吻了她。

像柔风又像春雨。点点滴滴,密密麻麻缴尽她的呼吸,舌尖的酥麻软意伴着蜜气,让人沉沦。

小腿的伤处被裤子摩擦地有些隐隐作痛,他假意无事的靠在车前,看着面前依旧笑得自在生气的少女,有些话忽然就从心口处跳出来了。

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的。

我的小朋友。

时间还长,依旧有梦。

所以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落日要看,还有好多好多的风要去触摸,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去经历。那些或欢声笑语,或心酸流泪,或苦中带悲。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有一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三:轻轻这时还是个孩子心智。但总有一天她会被人说着,要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

现在过得不好,以为到后来就会好起来的,可谁又知道命运的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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