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镇虽然名字听起来像个鬼镇,实际比戴米尔镇还要大,镇上有大型的复合式商场,也有住宿选择,碰上热闹的节日,此刻都是住满的状态。
王浅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间B&B,这时她正泡在浴缸中,浸着温暖的热水回忆着稍早体检的情况──
“啊,你就是那个转学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身材纤瘦,高子很高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瓷器杯,朝她伸出手,”我是负责本校女学生健康问题的校医,将来你还会有很多机会见到我,请称呼我为沙丘夫人即可。”
“王浅悉。”她报完自己的名字,问了一句:”The Lady of The Dunes?”
现在新政府确立的官方语言是一种融合了上世纪各国语言而出的语言,所以如果专门说着某种语言,那很大程度都是某裔别的人群凑在一起说别人坏话的时候。
王浅悉说了英语,却是为了好奇做确认。
沙丘夫人眼睛微微一亮,”看来你知道那个案件。”
“正好看到过。”
“公元1974年,距今快两世纪前的案子,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要在什么情况下正好看到过?”沙丘夫人故作沉思,继而笑道:”不必那么谦虚,这不是件广为人知的案件。”
很少人知道王浅悉酷爱阅读,大部分的人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爱玩。
她也无意纠正别人对她的印象,毕竟她只看有兴趣的书,范畴也不广。
沙丘夫人含笑问:”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这么自称?”
这还是第一次有年长者问她的意见,王浅悉突然觉得这位校医挺有意思的。
沙丘夫人案件是个警方多次开棺验尸,还是不能确认尸体是谁的案件,同时也有很多人在警方还原出尸体生前样貌后,声称曾经看过她,她曾被指称为越狱逃犯、黑帮老大的女人、甚至一部知名电影里的临时演员。
“我猜是因为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谁?”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沙丘夫人脱下她的手套,露出两只合金做的义手掌,”这是另一个。”
“喔,我懂了。”王浅悉颔首。案件里的沙丘夫人双手都被砍掉了,就和这位校医沙丘夫人一样……呃,不过她不确定她是不是被砍掉的。
沙丘夫人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愿,她重新戴上手套,”此刻我有点累了,我帮你泡杯茶,我们边喝边聊。”
等茶送到面前,王浅悉才打趣地问:”我以为我是来体检的。”
“是啊,同时你也是我的最后一个病人,我们还算有时间,不是吗?”她喝着红茶,祖母绿的眼睛浮现满足。
王浅悉不置可否,从校长室出来的怒火被慢慢平息。她跟着喝了红茶。
沙丘夫人这时顺口提起似的问,”那么,亲爱的,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猛一顿,好险没有呛到。
“算是吧。”她平淡的回答,心想她高频率更换约会对象这件事还没传到沙丘夫人耳中。
沙丘夫人留心了她的表情,”有喜欢的人在你这个年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察觉她似乎有要就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王浅悉像是被毛毛虫爬满了身上那样不舒服,连忙转移话题:”还是体检吧,我稍晚和同学有约。”
沙丘夫人接受了她的提议,拿起她带来的那份在校长室重新认真填写过的五页表格。
“你的父母……”她翻了一下,忽然起了个头。
简直像是本能反应,王浅悉又竖起了她的刺,直到沙丘夫人把话说完:”我看过你的转学资料,你父母是表兄妹。”
地雷没有爆炸,她一下子放松了不少,”是的。”
表兄妹结婚在当代并不少见,多数是像他们这种富裕家族为了维持血统的做法。毕竟当你找不到和你同样肤色长相的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自己的旁系去找。
“以近亲婚姻的小孩来说,你算是非常健康──”沙丘夫人说到最后,猛地停顿,她的手指滑过某行文字,微微蹙眉,等到她抬头,已经又是那温暖,不会给人带来压力的笑容。
“你月经已经来了六年?”
“嗯,从我十一岁开始。”和同龄的女生相比,她进入青春期算是非常早。
“你在之前的学校有过体检吗?”沙丘夫人关心地问。
“我们以前的学校没有这种安排,不过我家每年都会安排我去做全身健康检查。”
“没有人对你说过什么?”
“他们该说什么?”王浅悉反问,随即耸肩,”那他们也没机会说,因为我从没去过。”
正是因为这种态度,她的信息素知识严重不足。
“亲爱的,这就是你的问题。”沙丘夫人脸上只余下淡淡的笑痕,语气严肃了些,”你已经来了月经,却迟迟没有进入发情期,我怀疑你可能不孕。”
“……我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沙丘夫人解释:”大部分的女生在月经来后的半年到两年之间必定会进入发情期。”
王浅悉脑袋空白了片刻,抓住某个念头,”……但是我有月经,就代表我可以生育,不是吗?”
“有月经就能排卵是个迷思,事实上近代有关女性受孕的医学研究显示,没有进入发情期的女性,通常成功受孕机率趋近于零。”
换句话说就是不孕。
王浅悉沉默下来。
沙丘夫人遗憾地告诉她:”你如果有去家人安排你的体检,任何一次就好,医生们会告诉你这件事。”又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到大医院去检查会比较准确……”
王浅悉闭气沉入热水中,直到憋不住了,才猛地浮出水面。
她才十六岁,对于孕不孕这件事一直没有太多的想法,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先哭一下?
她只感到茫然,以及满腔无处可泄的怒火。
实在太多事了,最近几个月大概是”教王浅悉谦逊”的日子,所有问题突然决定前仆后继,一一踹到她脸上。
不久前她跟朱韵说,她才不结婚,朱韵说只要尽国民义务就好。
仔细想想,她当时多么有恃无恐啊,那根本是建立在知道自己能生育的情况下,才能嚣张说出来的话,可是现在呢?不是她结不结婚的问题,是她瞬间跌落到比同性恋更糟的地位──她不孕。
就算她因为同性恋罪被抓起来,都没有人会要她的卵子。
王浅悉又沉入水中。
她不该一时冲动把这件事告诉南的。
那能证明什么?只要有这样血统纯净的外表,就算不能生育,也有人抢着要她?
不,事实上南立刻就退缩了,她明白他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你有颗巨大稀有的蓝宝石,你知道它可值钱了,偏偏摔损了一个小角,它还是比大部分的蓝钻都值钱,却已经不是完美无瑕,你肯定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舍弃?还是保留?
现实是,她现在已经是被人考虑舍弃的那个了!
房内传来敲门声。
王浅悉警觉起来,瞥向浴室门,仔细听了一会。敲门声持续着,以一种彷佛施舍的态度。
不管是谁,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
谭渊:敢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