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强光照在惨白的桌面上,刺得眼睛有些发疼。视野一片模糊,她下意识地想调整姿势,却发现手腕沉重异常。
等看清之后,她看见自己手腕被链铐牢牢固定在桌面上,尝试动了下腿,脚踝也同样被锁住。低头看见身上穿了件略皱的素麻长裙,单薄的衣料抵御不住冰凉的空气,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对面还有个和她一样境遇的男人,区别是穿了件适宜季节的毛大衣,略肥的身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唯有起伏的后背表明他还活着。
连晓从浑浑噩噩中苏醒,入眼就是这一幕。一边伸展酸痛的肩背,一边环顾周围,四周陈设皆隐于黑暗,唯有面前这张桌子亮得刺眼,宛如处在聚光灯中心。
什么情况?她头痛欲裂,记忆纷乱似被剪碎一般,连名字都花了好久才记起来。晃了晃脑袋稍微克服些眩晕感,她勉强忆起来这里前的画面。
那是在漆黑长夜中,雨水汇成溪流在屋檐垂落一片水幕,她在檐下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小巷深处,面容在记忆中被大雨晕染得模糊不清。随后记忆出现了断层,再醒来就是这里。
对面的男人猛地一颤,从昏睡中惊醒。抬起头是一张平凡不过的脸,腮颊上挂满肥肉。他茫然地环顾一周,随即用力拽了拽手铐,试图挣脱但徒劳无用。
意识到处境维艰,他表情有些挂不住,问连晓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他的脸很陌生。连晓摇了摇头,平静道:“不知道,我好像失忆了。”
胖男人脸上浮起不加掩饰的嫌弃,索性不管她,兀自对黑暗高声大喊:“救命!救命!有人吗!”
似是响应他的话般,寂寥黑暗中忽然传来闲适脚步声,一个鬼魅般的男人悠然走到桌侧。肤色瓷白,短发微卷,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露出优美下颌。
刚才他一定在暗处观察他们,听到求救才不紧不慢地现身。连晓简略打量过他,又将目光移向对面胖男人,胖男人脸色刷白,似乎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很快她就明白他的紧张所在,银面具从容抬起手臂,袖口中伸出的手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构造精细,明显是个真家伙。连晓眯了眯眼,木柄钢身,这是柯尔特左轮,她听谁介绍过,但根本想不起来。
冰冷枪管泛出寒光,倒映出对面胖男人因惊恐而扭曲的五官:“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背后有很多靠山的,等出去以后我要找人整死你,还有谁绑我过来的,我要把你们一块弄死,听到没,不想死就赶紧放开我!”
胖男人的威胁叫骂在房中回响,然而银面具置若罔闻。他轻巧打开手枪弹匣翻转过身,将其中子弹倾倒在桌上,黄铜弹壳在滚动中折射出暖光。
桌上两人都在看他的动作,连晓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前咚咚猛跳,而胖男人手铐下的拳头捏得很紧,用力到关节发白。
“别,别杀我……”眼看威胁不起作用,胖男人开始低声下气地哀求,“我家里还有老婆和女儿等着我,我可以给你钱,求你放我走吧……”
“你为了钱把无家可归的孤儿卖给富人时,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银面具冷笑出声,随即娴熟地拈起两枚依次推入弹匣。长指一拨,轮轴飞速旋转起来,利落收并入枪身。
胖男人顿时哑口无言,心虚地垂下头,大概是说中了。
连晓冷冷瞥他一眼,却见银面具看自己的眼神也耐人寻味,似乎和胖男人别无二致,蹙眉道:“为什么这么看我?”
银面具轻视道:“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但能和这种人坐上一张桌子,你一定不简单。”
连晓窘迫得脸一红,尽管失忆,她也能肯定自己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正欲反驳时,转念想到确实举不出理由,加上惹怒他只会有害无益,反倒冷静了些,权当他没说话。
“女神大人给了二位一个赎罪的机会,只需要玩一把俄罗斯轮盘赌。”将枪勾在指尖转了两周,银面具收起目光轻缓启口,“胜者不仅可以离开这个房间,还能得到女神大人的赠礼。谁要先来?”
游戏规则简单而公平,连晓很快接受了现实,这也是她唯一的选择。而胖男人情绪几近失控,怪叫一声:“我不要玩这种游戏,也不要什么赠礼,快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枪口已经顶在他的额头上,他立刻收声,冷汗涔出。银面具脸色阴森,话中蕴满威胁之意:“你没资格拒绝。”
枪口从额头移走后,他很是滑稽地低头用袖子蹭去额上冷汗,见她盯着自己立刻回以敌意目光,看起来已经默认了赌局,将她视为对手。
胖男人很惜命。连晓在心中轻叹,自己也一样,面对死亡本能地想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为此必须要将生存几率最大化。
仔细一想,赌局其实并不公平。第一,两枚子弹在相邻位置,第一枪中弹几率是三分之一。如果第一枪不中,第二枪中弹几率为四分之一,后开枪比先开枪有优势。
第二,银面具放弹时,胖男人低了一下头,不知有没有看清放弹动作。只要能确定信息不对称,生还几率可以提升到最高。她开口打破僵局:“我先来吧。”
“你怎么这么冷静!”对面男人反射性一跳,极度怀疑地打量她一通,转头对银面具喊,“别听她的,我先来!”
连晓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他果然不知道子弹分布,而且意图占尽先机,这正合她意。
银面具以目光询问她的意见,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枪来到男人手中,他颤抖着顶在自己额头上,犹豫半晌,大叫一声扣下扳机。
啪嗒,空枪。
胖男人从满额冷汗瞬间转变为狂喜。银面具优雅收回枪,问连晓道:“重新转还是继续?”
“继续。”她毫不犹豫。
手枪比想象中沉重一些,死亡威胁会激发人的潜能,当她意识到生命不属于自己,而在轮盘中的某一个弹巢中时,一段记忆从混乱的大脑中凸显而出。
枪击中头时不会立刻感到疼痛,因为在中枢神经做出反应前,人已经死了。
可惜她想不起这话是谁告诉自己的了。举起手臂将冰凉的枪口抵在额前,她闭上眼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