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拂过莞州城,城郊的嫩柳飘摇着在半空中晃荡,低垂的一端调皮地搅弄着洛水,耳闻淙淙声响,眼见青翠玉色,一片盎然春意。
宽敞的道上偶尔阖家出游踏青的人,男女老幼面上皆是松快畅然的神色。女帝登基多年,治事自有一番手段,而今正是大瑞朝广雅二十一年,民生富足,风调雨顺。
洛水畔,一处凉亭中,正坐着三五春衫玉带的青年人,个个皆是嫩生生的面孔,飞扬的眉眼,十六七的年岁,意气风发。
谈笑间,只听其中一个斜倚栏杆的男子道:“昨日我阿爹从帝京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我保证,这事儿,你们谁都不知道!”
“明远这家伙,就喜欢卖关子!那你倒是说呀!”一旁抚扇的青衣男子对着那名叫明远的人翻了个白眼,佯怒道。
“哎,浩然兄别急啊!此事乃是关于圣上的新政,你等可要再猜猜?”
浩然摆摆手,催促道:“不猜不猜,你就直说吧!谁不知道你父亲在京中做生意,人脉广,消息灵?”
听到夸赞,明远不加掩饰地点点头,正要开口,一旁饮茶的男子却道:“在场除却明远兄,咱们希濂的大伯不也是京城人士吗?看他不发一言,却面色淡然,多半早就知道你要说的事了。”
那明远自然不服,上前几步,走到陆希濂身侧,道:“希濂兄若是知道,便由你来告诉大家吧,我且听听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正在亭外捻着一根柳条逗马的陆希濂对玩伴们十分幼稚的小争执无可奈何,他转过来看看鼓着腮帮子的明远,又看看那头饮茶不语,好整以暇的宋应,笑道:
“希濂只记得伯父寄来的书信中提到,往后我朝边疆各地的土司头人们,都要被改做流官,不得世袭了。明远兄所提,莫不是这一桩?”
闻得此言,那一脸紧张兮兮的明远松了一口气,得意道:“此事我等早已知晓!我阿爹说呀,圣上已经决定,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可入学堂读书了!自此以后,广开纳贤之路,而非只有世家贵女才能察举入仕。”
这倒是个大消息,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十分惊讶,有鄙夷者,有赞叹者,一时间七嘴八舌,小小的凉亭竟快要容不下这群人满腔的话语了。
……
和风好景赏完,日头逐渐西斜,踏青的人们渐渐散去,亭中的年轻人们也各自离去了。余晖下两个颀长清瘦的身影,分别坐于两匹马上,徐徐向着菀州城的方向行去,正是方才聚会的男子中的两人。
“希濂,你分明早都知道皇上要让女子进学之事了,昨儿饮酒时你还同我说起,今日为何要让那明远出了这风头?”
听出好友的不满,陆希濂只笑道:“菀州到京城的路山高水远,大家一年到头也难得些新话题,明远既然知道,便让他告诉大家,不也一样么?何况都是同窗,便由得他欢喜去,何乐而不为呢?”
宋应也不过是一时的心性,转头便也不再纠结此事,摸摸下巴,又笑起来。陆希濂听到他的笑声,回头去看,只见那人眼睛望着身下马蹄踏过的野花,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喃喃道:
“那岂不是……能在菀州书院里,见到女生了?”
陆希濂无奈摇头,懒得看他在这里发梦,一扬鞭,马儿吃痛,步下生风,带着少年向前奔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菀州城的华香寺坐落在城南一处青山之上,到了这时节,满山的桃花盛开如海,多的是赏花游玩的士子佳人,加之香客如云,把本就蜿蜒狭窄的山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要我说,今日就不该听了宋应的话,跑到山上来赏花,这么多人,全是黑乎乎的脑袋,天都看不见了,还看什么花!”
抱怨着的正是前些日子里亭中小聚的其中一个,明远。此时他边在人群中挪动,边皱着眉嘟囔。
宋应这回不再针锋相对,他也没想到,上山赏樱的人这么多,把一众同窗邀来,本想着可以找个地方行酒吟诗,赏花玩乐,如今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那些风雅之事了。
“咦?陆兄呢?”
不知哪位友人问了这么一句,大伙儿四下望去,才发现陆希濂不知何时已在人潮中走散了。
明远苦道:“这么多人,赏花是不指望了,就盼着陆兄带来的美酒让我等过过瘾,结果这儿人也不见了!”
陆希濂的母亲酿的一手好酒,是菀州城里人人皆知的事,思及此,众人纷纷扼腕。虽说走散了一个陆希濂,但他的马就在山下,且此地常来,又游人如织,左不过他先行回府罢了,同窗们倒也不会过多担忧,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前行了。
且说这头,陆希濂一人抱着个酒坛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整齐的发带松散了,原本平整的青衣也有些歪斜,颇为狼狈。好不容易挤到路边,玉样的俊容上已覆了一层薄汗。他歇了一会儿,见一条小径不知延伸向何处,但见其中也是桃树丰茂,粉云般的花簇宛如梦境,却因为不是大路,竟无人探寻。
既来之则安之。
心头轻快了一些,陆希濂弯身走进了那处小径之中。
………
陆氏先祖曾为大瑞定国立下汗马功劳,太祖赐封安国侯,封地菀州,代代袭爵。几经集权新政,当初的公侯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封地,有不服者起兵反之,也皆被打压。当时陆氏主事者主动归还封地,请辞爵位,为当权者所喜,别的世族风雨飘摇,陆氏竟这样保了下来。
如今的陆氏虽然只剩菀州城的深宅高院,可陆氏子弟多英杰,出了许多父母官、大文豪,其产业也遍布各地,在菀州一带声望甚高,至今仍是江南第一望族。
而出生在这江南第一望族的陆希濂,乃是长房独子,陆老太爷的嫡长孙。不过与其他望族的嫡长孙不同,陆希濂虽然自打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却没有得到过爷爷太多的重视。毕竟陆家子弟太多,个个都想出头,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他年方十七,除了那张面皮,暂时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本事能让他成为人才济济的陆氏一族的焦点。
不过父亲儒雅,母亲温柔,也从不迫他做过什么,倒造就了他温良谦让的性子,和不服输的内心。
兄长们读书厉害,我也能。
迄今为止短短的十七年生命里,他大多数时候在这个念头中度过,与书作伴,家教又很严,同窗们传看的春宫册子,课余邀约的花楼赴会,倒是一样也没有接触过。
以至于此刻,他与一个娇嫩如花儿般的女人肌肤相贴,那滚烫的温度令他自己都感到恐惧了,竟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这样烫,更不知女人的身体原来这样香,这样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