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火暹罗--第二章

正柏到楼层大厅里,想把下飞机订的套房续订。

前台的小妹穿着制服微笑道:"今天早晨厉家淼先生已经为您订了2199号房,房内所有支出都将从他个人账户扣除。因为您还没醒,所以我们并未擅自搬动您在2101的行李。请问需要把2101号房的行李搬到2199号房吗?"

"不用,帮我续订2101号房。"

"好的。"前台小妹迅速敲击键盘,微笑着将卡双手奉上,”梁小姐,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按铃或者拨打门后的电话。每天账单会发送到房内的电子屏上,请您注意查收。“

等到见到笑苏,正柏还说,这酒店的管理不错。

笑苏道:“宥伦哥把环星的辛亚云请来了,要一年内理顺酒店。“

正柏打趣道:“看来下了不少功夫,辛亚云在环星也不少年了,他这样撬人墙角,怕是要多雇几个保镖了。“

“师姐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昨晚还是半路溜的,后面都没见你 。”

“你总要让我倒倒时差呀,再说了,有龚老先生的题字,大家怕是都挪不开眼去注意别的东西了。”

笑苏轻声道:“走吧,这些年老师很挂念你,提起你来都是长吁短叹的,去年退休,院里给他挂了闲职,现在是联合设计院的名誉教授呢……”

两人说着走到电梯口,旁边员工里面出来几个穿制服的人,为首的是个女性,脸色肃然,胸前别着紫色的标牌,身后一队人都有些匆忙,。

一见到笑苏,领头倒是笑了:“汪先生来了。”挥手让后面人先走了。

“来接师姐,这是客房部主管周美仪,这是我师姐,梁正柏建筑师。“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招待不周了。“

这边话头才起,大厅一群人冲进来骚乱不止,一大帮子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拉架。

“姓邱的!老子弄不死你!”

这边喊完,那边又起声:“你也不照照你自己!瘌蛤蟆吃天鹅肉!瞎子才选你呢!”

周美仪道声“失陪”,向跑过来的员工道:“不是说有人受伤吗?这是怎么了!”

来人还喘着,压低声线道:“70号房的邱少睡了人女友,被人捉奸在床了,砸伤了头。“

那边拉开,邱少半脸的血,身上穿的还是酒店的睡袍,现在染得像雪地里的梅花似的,好容易被按到沙发上,医生才上前去清理。

邱嘉箫在普兰尼克住了一个多月,邱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从小有什么事,自有给他擦屁股的人。他从美国回来,父亲让他去大伯那个养着一帮老顽固的公司上班,还把姐夫送的车都给扣了。他一气之下跑来普兰尼克就住下了,先前邱夫人还让家里的勤务兵跟着他,那勤务兵哪有他那些花花肠子,三番两次被他甩开,还是郑夫人回去听嫂子说起,答应让宥伦多留意,才稍稍放心,让勤务兵回去了,他父亲也抹不开脸,家里人也就跟着睁只眼闭只眼。

那边一位正是如今一个风头正盛的建筑公司老板私下里的小舅子,姓王,说是私下里,自然要说起那位老板的发家史,知道内情的人只会会心一笑。原先不过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员工,后来不知怎么得了集团千金的青睐,几年后竟真的成了乘龙快婿,没几年老丈人一去,财产尽入手,便在外养了个情人,千金闹得人尽皆知,可到底靠人吃饭,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只不要放到明面上,但总归是伤了心。商场上谁不是人精,凡有求于人的,哪个不是捏着七寸地讨好,见情人在老板面前得势,便尽力讨好小舅子,久而久之,这位小舅子眼界也高了起来。

他谈的女朋友虽然还未在姐姐姐夫前露脸,却也在朋友中混了脸熟,早上才睁眼,一帮子电话,明里暗里地说昨天看到自己女朋友和另一个男人进了酒店。他二话不说冲进去打了那人一顿:难道这时候还要他忍气吞声吗?!

周美仪看这场景也比较头疼,辛总飞去巴黎请西厨,郑总随后也到外地出差。酒店虽然才开了三个月,但装修服务都是顶尖的,客房部本就是重点部门,入住的房客不乏背景深厚之人,甚至有人直接把客房挂上自己的账户,十天半月地住着,服务员里混了大大脸熟,邱嘉箫就是一个。如今两位主事人不在,她责任大了,发生这样的事她必定难辞其咎,何况这位邱少郑总也亲自提点过。最近上下都忙着昨天的晚宴,反而疏忽了,她忽然不知责怪谁,毕竟清楚,没人能未卜先知,把砸人脑袋的那位拦住,虽然她更清楚,即使事先知道也未必就能拦住。郑总被绊住,昨日的晚宴还是请宥仪来主场的,虽然难免失礼,但也算过得去,毕竟龚老的字才是重头戏。

宥仪?周美仪脑中一闪,招来一旁的领班。

邱嘉箫被酒精球摁得龇牙咧嘴,头上裹了一圈纱布也就算了,等到那医生还要扒拉他眼珠子,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挥开伸过来的手:“我眼睛没事儿!”

“怕是有脑震荡,眼球转一转。“

邱嘉箫为了强烈证明自己有个坚守岗位的大脑,到底转了一圈,冷不丁看到对面那家伙盯着自己:“爷要是毁容了!你看不卸了你!”

“卸了谁啊你!睡人把脑袋睡了个口子!你可真是好本事!”

邱嘉箫听出声音就想怼回去,看清一同来的人后,低头道:“……姐夫。”

贺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侧脸示意了一下,陈爽向前对那边人交涉起来。

宥仪看他那样子就来气:“这么大本事给他裹什么纱布!小美呢?拿块石头,给我照着头再砸两下!惹祸精!”

要搁平时邱嘉箫哪会让着他,嘴炮都不知打几百个来回了,可今天姐夫在这,他也只能低头不语。

那边陈爽已经和跟着王舅子来的人握手言欢了,当事人终于在寒喧声渐止时忍不住了,洋洋地摇了摇粽子似的手:“今天开始,我要住到这个酒店里。”

周美仪:“给王公子安排个朝阳的房子。”

“不,”王公子指着邱嘉箫,“我要住到他对面去。”

正柏在厉家,确实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她是厉克川的女儿,这是毋庸置疑的,从她见到这位“父亲”起,就没有怀疑过。但每当“父亲的家”流露出温情时,她总是如鲠在喉。尽管她知道,这种温情并非在她面前的刻意表现,而是不经意间、一种根深蒂固到习以为常的默契。这种时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位曾经浸润在江南风韵里的女子,情痴到以命相搏。

夫人孔靖珊温和顺静,逢人总是笑意相迎,让她本身想应付用的厌恶也无处安放,在对母亲的怜惜心疼和对父亲家庭的排斥中撕扯,正柏几乎过了有生以来最烦闷的两年。

高考后,正柏被T大建筑系录取,长久的矛盾在那个暑期被揭开,推到大家面前。

一次吃饭时,厉克川道:“你考上T大,我们都很高兴,上次你爷爷说,准备月末在酒店给你摆酒席庆祝一下。”

正柏埋头吃饭,没接话。

厉克川接着说:“正好我这几天闲着,带你去把名字改了,家焱这个名字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我和所里打过招呼,过后两天都可以。”

正柏停了一下,抬头:“我是梁正柏。”

“你是厉家的孩子。“

正柏把筷子放到碗上,也许是饭厅里太过安静,落的那“啪——”的一声直敲在人心上。

“我是厉家的孩子?您知道我是厉家的孩子?那过去那么多年您都去哪里了呢?你一面追求前程似锦,一面又想着齐人之美、家庭和睦,天下的好事都让您占尽了。我母亲是梁光孜,我姓梁有什么不对吗?过去那些年,是我祖父在抚养我,诚然我现在已经在您家里住了两年,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您为了前程十几年对我不管不顾,现在倒殷勤得很。我是什么呢?以前是您迫不及待要甩掉得累赘,现在是您弥补愧疚的安慰吗?那您大可不必如此,我说是这么说,但您对我如何,我从没放在心上,因为从始至终,你对不起的,只有那个你妻儿在侧时,一个人孤零零投湖的傻女人。说到底,法律上,正柏早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正柏!”厉家淼出声打断了她。

早在她刚说没几句话时,厉克川脸色已经变了,良久,他道:“你和你母亲倒是分毫不差。”

正柏语气冷冷的:“你不配提她。”

“小柏,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吗?”

“您那些手段,我没见识过。不过但凡我祖父有您一半魄力,也不至于在别人飞黄腾达的时候,自己落得一身病痛。“

开学后,正柏干脆连周末都不回去了,尽管那个家离学校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整日泡在图书馆里,几乎忘了今夕何夕。T大从不缺人才,校友遍布各界,前半年京城的鸿信集团捐了设备,期末联院作业据说就是鸿信集团投资项目征稿,要在西郊建别墅群,征集别墅设计图。

正柏几乎焦头烂额,建筑类的书看都看不过来。

元旦那天,下雪了,大家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三两成群,在落雪里转圈。

正柏捧着热牛奶到图书馆,把书翻开,从昨天停顿处看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窗户传来敲打声,她偏头看去。

厉家淼正站在窗边,连伞都没打,轻盈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衬得他卓峻如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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