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许君平生意--地狱之门

“我不信…我不信…”

良久,七姑姑骤然跌落于地,深红裙子上的连珠纹扭曲狰狞着,与脚下污浊的土地勾连在一处。

昆仑山的地不是这样。

“你们有谁去过地狱之门?那是昆仑的一处被人唤作‘死亡谷’的地方。”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厅堂间,众人屏息仔细听着。

“地狱之门,擅闯者死。可我偏偏不信邪,赶着牛羊便进了那水草丰美的谷地。越往里走,地面上越多禽兽的尸首,有的瘦骨嶙峋,有的尸骨未寒。千奇百怪的死亡之影就跟苗疆的毒物似的,猛钻进毛孔。那头痛欲裂的滋味我可没有忘记。果真是地狱之门,修罗之影遍地。然后…他来了…他救了我!他拖我离开那片不祥之地,不然这条命…呵呵,也早就没在昆仑了。”

被救性命的人就那么放不下吗?

木婉用余光勾勒着身侧人的轮廓。光影里的他,模糊而不明。不禁自问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于被救之人而言,救命者无异于天神下凡,救弱小于水火。凡是由此而生的种种钦慕与迷恋,皆易化为虚妄,如同泡影。

料想七姑姑管辖之位在双刀李之上,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捕风捉影,也早该察觉到些什么蛛丝马迹。合该早就知道这是一场只有自己深陷其中的幻梦,可她不愿意醒。

你可以用尽千方万法去警醒一个蠢笨不识的人,但是却唤不醒一个装睡的,只因为她活在自己亲手构建的梦里,甚至不惜长眠于此。

任何合理却不合她心意的流言蜚语,都被格挡在昆仑山那处诡异的深谷之外。一晃这么多年,昼夜更替,这个人…始终没能走出那片谷地。

永远被困在了地狱之门。

但这连绵不绝的情绪,还是被一个人毫不留情地碎了个干净。上官卿吹了个口哨,破掉了这低沉的气压,又摆出个看蠢货的欠揍脸。

“亏我在昆仑山待了个几年,今日就解释给你听。‘地狱之门’只是个骇人的名头罢了,鬼神之说未免太过好笑。发生异事之处是不是谷中一条河流旁?“

地上跌坐抽泣着的人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否认。

他继续道:“我猜一定是在中游。因为那处有不少玄武岩,且与寻常处见到的很不同,不同在易引雷电。想必诸位也知晓司南为用的道理,这玄武岩中含磁也是显而易见。”

“夏日的湿气被昆仑山所挡,全困于谷中,此时若是天象有变,自然是天雷滚滚,牛羊牲畜乃至凡人皆危。人那那样的地方,极易会出现幻觉,鬼神之说也就由此而来。”

七姑姑听后呆若木鸡,一丝声响也发不出。她身后站着的人群则更是缄默。有的对“地狱之门”的恶名早有所闻且深信不疑,有的连听都没听过,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

“这是有尸首的,至于那些没尸首的…”上官卿的解释行如流水。

“谷下面有暗河,一到夏日气温上升,就会变成沼泽地,尸体被沼泽地吞噬,当然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他有理有据,字字砸在人心坎上。木婉瞅着七姑姑眼中的悲痛逐渐转怨忿。

上官卿含笑眯眼,似劝慰又似逼迫道:“该说的我都已说完了。要么你今日就上去给双刀李收尸,然后带着这群废物跟我们一搏,看看死相会不会好看一些。要么就老实把口中的‘主公’供出来,识相点也别拦路,或许还能留你们一命。”

上官卿尚不确定今日河畔所见的白衣男子是何人。看他与墨依对答如流,一定也与今日之事有扯不开的关系,只是现下墨依却不在场。

七姑姑从地上蹒跚着站了起来,忿忿道:“在昆仑被救只是个意外又如何!老李头就算行事不端又如何!没有你们他便会瞒一辈子!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是为我这些年对他的照顾,哪怕是为了我手上的一点权势,我都不介意。”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毁了。所以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死。”她咬牙切齿,声音渐凶狠,不复刚才双眸失神。

木婉把剑从鞘中抽出。剑在凝滞空气中轻轻挥舞,虚滑出做作的痕迹。她忽然灵机一动,也学着身边那人吹了个口哨。

此举好似火上浇油,眼见七姑姑的火气愈盛,整个人气鼓如蛤蟆。

她一声号令,背后诸人齐刷刷地亮出了自己的兵器。长的、短的、直的、弯的、大的、小的,一排排瞠光瓦亮。

两人很快被团团围住。

以多打少不需要顾忌什么阵型,可是这群人的长矛短枪依序排列,暴露出他们训练有素的事实。如果不是出于一个门派或组织,怎会如此配合。

木婉和上官卿将姿势换为背对着背,两人间隔开了些距离,同时旋着身抵挡不断涌来的敌人。

刀锋凌乱如屑,划破长空袭来。随着一拨又一拨顺畅的格挡,对方开始不留余地,转为毫无章法的群攻。

身后的人无需木婉多担心,只要料理好自己这边的敌人,不让他分心便可。

上官卿原本也很担心木婉能否应付。几次起了念想把她护在身后,又想到她未必乐意如此。

她不是被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不喜欢一直被看护。与其在狂风中被迫折了她的羽翼,不如各自成王,然后顶峰相见。

这也是他想说的护她周全。

不是取而代之,不全是遮天蔽日,是并肩而行的安稳与踏实。

刀枪凌落,该倒的人尽数倒下。

没有了壮汉的遮蔽,整个厅堂显得空落落,只有七姑姑孑然一身,站在不远处。

“金针也见识过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技法,也尽使出来让人开开眼,不然过了今日可就没机会了。”上官卿负手而立。兰芷剑萦绕在身边,原本清明的剑面上沾染了深红的人血。

“哈哈哈!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七姑姑的沙哑音色微带得意。

她不仅没有上前来打斗,反而一下子退到了门旁。

木婉盯着冰冷坚硬的大铁门,突然从心底升起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未等二人飞身跃至门边,七姑姑已经按动铁门上的机关,大门倏然合上。

与此同时,醉春楼开始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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