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阶下囚的自我修养--阶下囚的自我修养(1)

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入目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你慢慢撑坐起来,按了按昏胀的太阳穴,脑中仔细回忆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被你的继母给卖了,卖给了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这个时代,很多人自出生便是商品,只是你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其中一件。买你的人出了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足以偿还家中欠下的巨额债款。

家族破产,父亲自杀,从贵族小姐落到如今这般走投无路的局面,打压过的家族不会放过你们。从前引以为傲的容貌如今变成了巨大的麻烦,继母为了她和她的小女儿能活下去,就算没有那个男人出现,她也会想方设法把你卖给有意“施以援手”的其他男人。

而如今,不过是意外钓到一条大鱼罢了。

你的继母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以前为了荣华富贵在你的父亲面前扮演着一位好母亲的形象,现在一无所有,自然也就露出了本性。她怕你临头跑了,给你注射了某种药物,那日早上醒来,你感觉自己像一团浸到水里又捞出起来的杂乱的棉絮,神思恍惚迟钝,浑身乏力得像陷进了泥沼里。

之后的记忆便混乱而残缺,你记得那天早晨被人带上了车,行驶很长一段时间后,车子停了下来,随后,一个男人把你从后座抱了出去。

这里的记忆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清楚,许是因为这个男人举止堪称温柔,和你想象中会受到的对待全然不同,又或是他身上的颜色太过干净分明,在一片朦胧紊乱的视野里,就像老式黑白电影里突然出现了一块鲜明的彩色,尤为明晰。

他一身黑色,头发也是黑的,弓腰把着车门,递给你一只手,额前凌乱的头发完全盖住了眉眼,只能看见露出的下半张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少见阳光的阴郁感。

他的唇色很红,但朝你伸来的手却十分苍白,连弯曲的指节都是白的。

车子停在了僻静空旷的郊外,不远处荒废遗弃的工厂静默伫立,所见之处野草横生。你想,这种地方很适合奸杀抛尸,如果没有人报警,估计过十几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将你从车里抱下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冰凉细密的水珠吹打在身上,你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意识到正在下雨。

他身上已全部湿透,但皮肤却滚烫,温度穿透单薄衣物,你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寻着那片温暖,不由自主往他怀里缩。

他察觉后停了下来,好像低头看了你一眼,又好像没有。

你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脑里一片混沌,双耳深处传来心脏沉闷轰鸣的跳动声,眼前景象也渐渐模糊不清。

最后,在药物的作用下,你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

你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夜盲症,在昏暗的环境和盲人没什么区别。你跪立在床上,扶着床头,伸长手在墙壁和床两侧缓缓摸索。

摸了一会儿,在床边侧柜上摸到一个像台灯的东西,你沿着那东西摸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关。在一个陌生、绝对安静又无法视物的环境里,如果只能听见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这样的状况几乎能令任何人情绪失控。

但你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平静,你移到床边坐下,把那东西抱起来,从头到尾用手指仔细滑了一遍,但仍没有触碰到任何凹凸状的开关,如果是较复杂的触摸式开关,再试上一个小时估计也打不开,你只好把它放了回去。

可就在你放下时,却忽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你的手指,触碰非常短暂,就像被电刺后立马缩了回去,你尚来不及反应,光线猛然间就已涌入了视网膜。

你闭上眼,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强烈的光线逐渐柔和,等到眼睛适应之后,发现床角悄无声息站着个男人。

你第一反应不是问他是谁、想干什么,而是他站在暗处不声不响地看着你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看了有多久。

你打量了一眼你所在的地方,看起来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房间很大,但除了你躺着的这张床和侧柜上一盏台灯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离你最远的那面墙壁横跨了一整幅黑色窗帘,从头拉到尾,不见半抹光线透照进来。房门好像在男人身后,微弱的台灯光被他挡住了,身后的地方你看不太清。

整间房间像一间宽敞但封闭的笼子。

你指向房顶的吊灯,问他,“可以麻烦你把灯打开吗?我看不清。”

他一句话都没说,默默走到墙边打开了灯。“啪”的一声,充足的光线瞬间盈满房间,此时,你才完完整整看清房间里除了你之外唯一的活人。

他一身黑衣,身型高瘦,衬衫扣子从头扣到尾,两只袖扣也没落下。全身上下,只要能合理遮住的地方,一点都没露出来。

你一眼就认出这是把你带走的那个男人,或者说,你的买主。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少见的苍白得彻底的肤色。

他微低着头,身体以微小的弧度偏向你的方向,当一个人偷偷看某种东西又不想被人发现时,就会做出他这副姿势。

他的两只长臂垂在身侧,手指僵硬地半握着,黑色头发又乱又卷,额发盖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颚和唇线绷得紧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看起来比你还要紧张。

从你醒来后这个男人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怀疑除了开灯,他就一直站在那没有动过,安静得过分古怪。

当你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他的脖颈就几不可察地转了一下,把朝向你的那点微小的弧度收了回去,非常轻微,你是瞥间投落在墙面的影子在动才发现的。

两秒后,他直接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外面没有开灯,背影很快隐入了大片陌生的黑暗中

你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想,好像……被一个有点奇怪的人买回来了。

你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你出门时穿的那件,而是一件宽松得过了头的黑色衬衫,几乎可以当裙子穿,肩线松松垮垮掉到臂肘,两边袖口挽得十分齐整,款式和他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你推高袖子,看见手上被注射进药物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泛开一小圈青紫,隐隐胀痛。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一手拿着个盘子,另一只手端了杯水,你闻见空气里飘浮的饭菜香味,惊讶于他居然是去给你弄饭去了。

他走到你身前时停了一下,然后才弯腰把盘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你莫名想起自己曾经养猫的时候。小猫初来时怕生,你怕被抓,但又想给它喂食,就是如他现下这般小心翼翼。

盘子里是一份牛肉盖饭,卖相很好,你实在是饿了,顾不得礼仪,直接端起盖饭放在了并拢的腿上,伸手拿柜子上的杯子时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抽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他立刻就缩了回去,然后又站到了先前床角的位置,连姿势都和先前相差无几。

干站着,像个不会说话的人偶。一时间,屋内只有你发出的细微咀嚼声。

等你吃完后,他又默默走过来收盘子,仍是先弯腰缩小自己的体格以放下你的戒备,明亮顶灯剪裁出他的身形,投射下沉默灰暗的影子,将你完全笼罩其中。

真是奇怪,你想。

一个人的意图隐藏在行为之下,可他所做的一切都让你看不懂,如果他现在脱了衣服要和你上//床,那么你尚且明白自己的处境,可他却表现得似一位尽心尽力照顾你起居的佣仆。

他看着你放在腿上的盘子,长指无措地动了动,似乎怕冒犯了你。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无论从体格还是处境来说,你都处于弱势的一方,可他甚至不敢来拿你腿上的一个盘子。

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剩了大半米饭的盘子放到床头柜上,他朝你抬了抬头,似乎是看了你一眼,但又很快垂下了头。

在他放下心地去收盘子的时候,你握住了他的手。

你听见他急促地吸进一口气,收进喉咙发出短暂的一声响,身体瞬间绷紧,背部肌肉在衬衣上撑出明显的轮廓,弯曲的脊背僵直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

一个人被鬼抓住反应估计都没他这么大。

台灯周围散发出一圈浅淡的光晕,你从他斜垂下的卷发里,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漂亮得惊人。怕要用一缸墨,才能染出黑得这么纯粹的瞳色,乌密的睫毛似漆黑的蝶翼,不安地颤了颤。

他很紧张。可是为什么?

他的手很好看,虽然苍白,温度却滚烫,手指很长,骨节硬朗,这样的一只手如果要挥开你甚至反制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除了在开始下意识地退缩之后,他就只是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安地蜷动指节,虚抓一把又松开。你蹭了蹭指尖下湿润的掌心,发现他出了满手汗。

你顺着他的手腕捏上去,果不其然察觉他颤着手要往回缩。你倾斜着上身凑近,仰面注视着乱发后那双眼睛,又看了眼一旁的盘子,平静地问道,“你买我,就只为这些吗?”

你们离得很近,呼吸交缠在一起,你听见他胸膛下鼓噪不息的心跳,穿透空间在耳边作响,他的目光更是无处安放。

除了一件黑色衬衫,你里面什么都没穿。过大的衬衫套在身上,几缕头发掉进领口,稍一倾身就泄出大片白,柔和的灯光穿透过衣扣间隙,里面的景色无所遁形,以他的角度看下来,一眼能望到底。

他仓皇挪开视线,双耳红得几欲滴血,从喉咙里闷出个僵硬的“嗯“字,就不肯再说话了。纯情得好像给你换衣服的不是他一样。

僵持了几分钟,发现再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后,你松开了手,假装没看见他鼓囊的腿间。

精神不正常的男人,你在心中默默给他打下标签。

继母在你体内注射的药量多且浓度高,短短十几个小时里无法代谢干净。吃完饭之后,你很快又变得昏昏欲睡,且接下来好几天,你都一直处于嗜睡的状态。除了去洗手间,基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连房间都没出去过。

但无论你什么时候醒来,总能看见他安安静静站在床角,床神一样守着你。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两次,你推测出自己睡了大概有两三天。

之后,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后,就看见原本空荡的房间里多出几件东西,有时是桌椅等家具,有时是闹钟水杯,都是些轻巧的小物件,应当是他在你睡着时搬进来的。东西规律地放在屋里各处。靠墙预留出了几个较大的空间,估计之后他还会搬些东西进来。

你察觉到自己就像被他养起来了,他似乎乐在其中,就像你曾经养猫一样,接连不断地给它买猫架、猫窝、猫玩具,恨不得把它的小房间填得满满当当,看见小猫挂在猫架上玩就觉得开心。

那天你拿着只笔胡乱在画油画时被他看见,再醒来你就发现角落里多了几十个色的油画颜料和一大堆未开封的笔刷画架。

他甚至搞来了一个小餐车专门给你送餐,除了第一天的盖饭,后来每顿餐都极丰盛,中餐西餐,短短几天你尝了个遍,饭后水果和甜点一个不少。怎么看都和你买各种零食喂猫一个样。

如果他不会在你靠近时出现生理反应时,你真的快以为他只是想单纯把你养起来,做一只供在笼里的雀鸟,。

你一日睡上好几次,睡醒的时间也很不规律,某天醒来时在半夜一点左右,台灯自那天打开后就一直没关,柔和的浅黄色光线晕满室内,你之前在清醒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画的那幅画安静呆在角落,大片灰暗的颜色糊在画布上,展现出一种奇特的美感。

你下意识看向床角,却发现那处位置空空荡荡,这是你第一次醒来没看见人。

你打开门走了出去,你对外面并不熟悉,略扫了一眼看见好像是个大平层。屋外被灯光与黑暗切割成两半,左明右暗,明亮的一边通着两扇紧闭的房门。

第一扇门后是一间书房,一排排书架似承重墙自地板撑到房顶,密密麻麻整齐罗列,你随意扫了一眼,估摸着至少有几万本。

你关上门,赤脚踩在地毯上,旋开了第二道门锁。

进门后分左右两侧,左边是卧室,右边连着几步廊道,最里面就是浴室,和你那间一样的结构,应该是他的房间。

卧室东西很少,几乎没有杂物,甚至一般卧室必备的东西都很少。衣柜,床,和角落里几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电脑。你沉默,正常人需要这么多电脑吗?

屋里有一股微弱的奇特香味和一股说不明的味道,那股香味你之前在他身上闻到过,很淡,你只在那晚离他很近时闻到过一次。

他房间同样用两扇紧闭的、照不进一丝光线的厚重窗帘遮了一整面墙。你想,或许那窗帘后并没有窗户,和其他三道墙一样,是一面深蓝色的墙壁。就像人们在封闭房间里安装的天空影像,是这个男人迷惑自己和别人的一件工具。

床上没有人,他并不在房间里。你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浴室的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浴室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声音像穿透浓雾而出,隐约夹着一两声断断续续的哼吟。

听起来压抑又痛苦。

你无意隐藏自己的到来,但柔软的地毯足够吸收任何脚步声,你走近后,发现先前那股说不明的味道越来越浓,正是从浴室传来。

你抬手推开虚掩的门,发出一小串声响,卧室的灯光刺进黑暗,那声音蓦然消失。你打开灯,就看见他叉开腿靠坐在墙角,抬头望着你,像被雷劈了似的,石雕般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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