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深秋。
天气转凉,南中的校服也由夏季制服被统一要求换成秋冬的制服。南中虽然是公立学校,但是由于学风和教学建筑特色的原因,定制的校服是西式的制服。
全套的西式制服虽然好看,但是对于这个年纪的男高中生来说,领带和皮带,以及易皱的衬衫完全就是运动时的束缚。因此体育课的时候还得多带一套衣服,或者在衬衫底下穿上T恤打底。
无聊枯燥的语文课总算落下尾声,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有点酸涩的胳膊,顺便抬眼看向窗外: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恐怕一会儿就会多云转雨。
下一节的体育课大概是要泡汤了。
本来以为能去打球的我自然是有点郁闷,抽开了领口因为起晚而打得有些匆忙胡乱的领带,心不在焉地重新系一遍:亏我还特意在衬衫底下穿上T恤了……
“罗卓薇,这些拜托你送到笃学楼的年级办公室。”
班主任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随后是罗卓薇如平时一样温柔的答应声,然后我就看到罗卓薇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大叠书本从我座位旁路过。
那摞看着就重量不轻的书简直数量惊人,一直层层叠叠地砌成大型叠叠乐,最顶上的那本书已经快要挡住罗卓薇的视线。
领带抽紧,我起身的同时伸过手把罗卓薇怀里的书搬过大半,然后跟在她身后走过座位之间狭小的过道:“去笃学楼?还挺远的。”
“臣航?”罗卓薇似乎是有些惊讶,慢半拍地回过头看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流露出一丝意外,随后便和她绽放的笑容一起变成了让人心痒的弯弯的形状,“谢谢你。”
“没什么。”该说高岭之花不愧是高岭之花吗,罗卓薇笑起来的样子让我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我空出手摸摸鼻子,然后先她一步推开教室的门,用手肘抵住示意她先出去,“班主任也是,怎么能让女生一个人拿这么重的书搬去那么远的地方。”
罗卓薇这次没回话,她只是又微微地扬了扬嘴唇,稍稍侧身从我面前先出教室。
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她脑后轻轻的甩着,侧身而过的那个瞬间,我感觉我似乎又闻到了那天在球场上感受到的、罗卓薇身上的那种女生特有的甜甜的味道。
同时我还看到教室内,男生看我的表情不外乎都写满了“区区狗比臣航也胆敢偷跑”这几个大字。
“……”我有些尴尬地关上门,明明是帮助同学举手之劳的小事,由于罗卓薇出色的容貌的缘故,我现在的行为站在男性的角度,好像怎么解读都是心怀不轨献殷勤。
几步追上站在远一点处等我的罗卓薇,我甩甩脑袋丢掉多余的想法,随意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她被闲谈内容逗乐时轻盈而又矜持的笑声。
#10
暴雨。
沿海靠南的城市总是会在秋季迎来间歇不停的雨,空气也因此变得格外湿润,流动起来变成的风也带着偏凉的水汽。
而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的是被雨水放大了几倍功能的感官细胞,空气的味道之中除了潮湿的水汽还有隐约的植物的味道,那是一种生长和腐朽皆具的味道。
以及。
我盯着遮雨棚外细密的雨帘,余光不自觉地往自己身边瞟,落在罗卓薇白皙的侧脸上。
她也和我一样正盯着下得倾盆的雨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小小一扇阴影,偶尔像是雨水掉落地面那般,随着她垂眼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以及,我能够感觉到某种融入气氛之中,不能够被言语形容,但是在官能感觉上却非常明显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我条件反射地抿紧了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此时开口说点什么的话,会有某些东西松动失控。
但彼此无话的后果的是,有一种无端的感觉在悄然滋生,明明性质如这场雨水一样温凉潮湿,却又正大光明地盘踞在神经末梢。
在这种饱含水汽的环境之下,我竟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尴尬。
心头那种仿佛撞死了一头小鹿的慌乱让我下意识侧过脸,决定和罗卓薇搭话,打破当下这种称得上是莫名其妙的气氛。
却没想到和对方四目相对。
罗卓薇大概是被风中夹带的雨水吹湿了面庞,有几根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额上和脸侧,但这并不有损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
尤其是她那和我对上的双眼,她清澈的目光在这样子的环境之中看起来意外的朦胧,而这种变了味的朦胧让她的目光生动得几乎像是有水在实质性地流动。
那个被放纵滋生的感觉在这未到3秒的对视之中把我撼住,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它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是暧昧。
无端滋长的,暧昧。
#11
罗卓薇没有想过她和臣航会以这种情况独处。
在她和臣航把班主任拜托的资料送到笃学楼后,原本还只是阴沉的天色转为乌黑,随着阵阵雷声,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和臣航都没有带伞,而南中很大,笃学楼和高二三班所在的教学楼相隔得有些远。再加上下一节的体育课已经改为自习,于是两个人都决定在这里等雨小一点再走。
提供避雨处的楼梯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也介于生疏和熟稔之间,多一分就是逾越,而少一分又显得疏远。
一臂之隔的空隙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在雨声和无言以对的寂静之中这道界限显得分外脆弱。
昨天在课室课间小憩的梦则是可恶地抓住了这份这转瞬即逝的脆弱,张牙舞爪地在脑海里发酵成灾。
梦中那个热切的吻的主人就在身旁。
热度,沉湎,缺氧,迷蒙。
那虚假却又真实的妄想是青春期的干柴烈火,现实这簇火苗把一切点燃。
这太糟糕了。
罗卓薇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往臣航身上看去的视线,企图盲目地盯着面前的瓢泼大雨。
可是青春期的心绪对于背叛自己的想法得心应手,越是克制则越是放纵,那种隐秘的渴望是心痒难耐的爪子,一下下抓在心上。
细细密密的痒,就像这雨水。
一眼。
就一眼。
余光悄悄注意到臣航似乎也只是盯着雨水发呆,罗卓薇最终是败给了心底里那阵奇怪的怂恿。
不会被发现的。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想着,自欺欺人地闭着眼微微转过脸,再睁开的时候,却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
暴雨带来的微凉感在这场双方都感到意外的对视之中被瞬间蒸发,冰解云散后的燥意不可控制地涌上了罗卓薇的脸。
完了
脑内早已拉响警报,告诫自己赶紧错开目光,结束这种很有可能会暴露所有思绪的视线相接。但偏偏身体的本能却选择不去逃避。
罗卓薇面上还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冷静,可是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右手的手心已经被下意识攥紧的手指掐得微微发麻。
以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视线是如此有实质感的东西吗?
若不是如此,那为何她会这么清晰地感觉到,臣航的目光有些无措地停在她脸上,随后慢慢下滑,戛然而止在她微颤的肩膀上。
于是这种黏腻而又僵持着的怪圈被打破了。
臣航的声音在雨声中更显清脆:“是觉得冷吗?”
罗卓薇只穿着一件长袖的校服衬衫,雪白的袖口包裹着她在男生看来过分纤细的手腕,臣航理所当然地把那种微颤理解成了感到寒冷。
其实不是的,她并不冷。
罗卓薇低下头:“嗯,有点。”
得到这样回答的臣航没什么犹豫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罗卓薇这才发现臣航里面的衬衫居然是短袖的,透过薄薄的料子,能够隐约看到内衬还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T恤,袖口很短,接近无袖。
他把外套都递到了自己面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没有询问她的意愿,慌忙补上:“呃,抱歉……那你需不需要?”
心口有什么松动了。
罗卓薇看向他的眼睛,笑了起来:“谢谢你臣航。”
“没事。”臣航也跟着笑了一下,上挑的唇角遮不住他尖尖的小虎牙。
接过来的外套上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其实罗卓薇一直不喜欢触摸到来自他人的余温,但是这与其他不同,臣航并不在所谓他人的行列。
她没有像一般女生受到男生的关怀那般只是客气地披在肩膀上,她道谢完以后直接穿了上去。
臣航在看到她的举动时有那么点片刻的迷茫,但很快就因为打开的话匣子而被忘至脑后。罗卓薇也配合地不去戳穿,轻声细语地和臣航聊着天,等待雨势变小。
这样子同学之间的谈天是最好的保护色,罗卓薇下意识地就借着偶尔才会目光相交的空隙打量着现在的臣航:脱下了西式外套的臣航干脆连领带也松开来,松松地挂在衣领之中。
而短袖衬衫的纽扣也被他解开,在此时被当作外套一样随意的穿着,内里的黑色体恤有些贴身,勾勒出平时绝不轻易外露、纤瘦却又蕴含力量感的轮廓。
臣航他,也是男生。
性别意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实在平时之中总被忽略,但却又会在不该意识到时候清晰明朗地出现,在举止和外貌和行为等等方面流露,刻意刺激着正值青春期的高危神经。
这种无意识的荷尔蒙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臣航的个子挺高,他的外套穿在罗卓薇的身上显得有些暧昧的过长,她稍稍把会遮到手心的袖口挽起,任由外套的下摆盖到了她的大腿。
其实这种穿着男性宽大外套的画面是很容易刺激到血气方刚的高中生的,罗卓薇也并非不明白这点,但是耐心地找话题和她搭话,不让气氛变尴尬的臣航看起来正直过头了,似乎完全没有把她的样子往旖旎的方向想。
“雨好像小一点了。”臣航说完后看了看手表,确认了一下他俩在这里耽搁了多久,“就现在走吧,不然赶不上下课前班主任来查人。”
罗卓薇点点头:“好。”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有什么轻轻罩在她的头顶,未待她反应过来是什么以后,肩膀便被一道小心翼翼的力道轻推着,以至于双腿下意识地跟着这股外力小跑起来。
失去了遮蔽物,绵绵细雨吹落在她未被裙摆遮盖的小腿上,而罩在她头上的衬衫很好地为她遮去了本会淋湿她头发和脸庞的雨,还有一只手牢牢地隔着衬衫按在她脑后,不让这件临时的保护伞被奔跑带起来的风吹走。
怦怦。
时间恐怕是被上天放慢了100倍速,不然她怎么能够如此缓慢却又清晰地记得此刻的每一秒,视网膜中的画面比那些蒙上粉红滤镜的恋爱电影还要美好,每一帧都是臣航。
他被雨打至微湿的前发,没入他领口的水珠,彼此因为奔跑急促的呼吸,他耳骨上闪闪发亮的水钻,还有那比上述所有都要熠熠生辉的黑色眼珠。
原来是这样
注意到罗卓薇不知为何有些失神的目光,对方立刻善解人意却又会错意地解释道:“啊,如果是我衣服上有味道的话就暂时忍耐一下吧!”
她喜欢臣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