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全炁的剧本暂定名为《祸不单行》,找的导演年纪轻,但想法与他最接近,也十分尊重人,有任何改动都会和全炁商量,能见面谈的尽量约面谈,实在不行就通电话。
最近有一个街道的拍摄一直申请不下来,导演找全炁谈剧本修改,看是要改场景还是整个剧情变更。全炁找自己剧组调整拍摄时间,抽出两天去见导演。他让小乔像上次一样买饮料请大家喝。天气在转季,冷热饮各一半。
全炁打听到导演在棚里休息,拿上一杯热饮往棚里走。快到的时候他听见棚里有人在说话,是高骜。
“导演,顺便把这里的戏也改了吧,我看网上说这里跟《贼喊捉贼》的相似度很高,或者我们换个方式去演。”
高骜和导演的年纪差不多,说话的语气多了点与平辈相处的轻松。
全炁转身去多拿一杯饮料送到棚里。高骜见到他有点诧异,全炁倒是神色自如地打招呼,说自己跟导演约了谈剧本的事情。高骜先行一步去准备妆发。
导演接过热饮,说的第一句话是:“网上说的那些作品我都看过了,没有那些人说的问题。”
全炁愣了愣,随后展露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次修改真的是因为现实原因,我也想尽量保留原始剧本。”
两人在棚内讨论了大概半小时,全炁认为问题不大,明天能给出修改的部分。
临走前他去见了见高骜。高骜刻意压低声意说:“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全炁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顶着压力去演,辛苦的是你们。”
高骜喝着冷饮说:“能演这么好的剧本,外界那小小的压力算得了什么。”
高骜的表情坦荡,语气热络。全炁第一次觉得演技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处理好剧本,回剧组的路上全炁保持沉默,那种感觉小乔不习惯也不喜欢,全炁却只顾得上思考自己的问题。这几天抄袭的问题仍没有得到平息,如果情况没处理好,最严重的结果就是电影流产,或者拍了没办法上映,他自己吃上官司。影响再广一点的,百花奖的奖项落空。虽然大众投票已经结束,投票阶段全炁的粉丝奋力投票,但最终还有一层非公开的投票,那群人被如何影响不清楚。再者如果举办方认为事态严重,也可以改动奖项结果。全炁对奖项没有太大执念,他最担心《祸不单行》流产。
电影还在拍,但高骜的粉丝似乎已经预见流产的那一天,在网上哭喊着高骜可怜,原本讨论热度就比当编剧的全炁低,现在还可能徒劳无功,实在是惨。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声援”的群体。如果电影真的无法进行下去,高骜看起来除了亏了点时间,既收获了人心,也讨到了关注,实则赚了。
107.
余有年现在只剩下一个固定通告,《幻影长河》。
精神药物从减少到停止服用,心理状况也调整好后,余有年的表现基本上回到裸照事件前的状态。不清楚情况的主持前辈调侃他要么赌场得意,要么情场得意。
余有年眯起眼睛作揖:“承您吉言啊。”
前辈跟他熟便多聊了两句:“我看你进行这么久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早点找个伴悄悄谈着,别管粉丝,他们到最后还不是嫁的嫁,生孩子的生孩子,剩下你一个孤苦伶仃的。”
余有年故作苦闷道:“可这谈恋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
“是没对象还是在争取中啊?没对象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要是在努力中,凭你这张脸还拿不下对方?”
余有年顾着笑,没一会儿所有人被喊上台去录影。
大树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忙给小乔发信息:“余哥被前辈催谈对象了。”
小乔回复:“他对象最近心情不好。”
“怎么了?”
“不知道,拿手机看余哥的节目看到皱眉头。余哥在节目上有跟嘉宾亲密接触吗?”
这个余有年没有,每次录影都站得跟哨兵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推已婚的前辈出去,只是最近面容比较憔悴,在大镜头前看不出来,但在不为意的角落里会出现疲态或者发呆,跟服药时期的状态有点像,但又相对清醒。全炁拍戏没有太多时间看完整的节目,都是找粉丝的剪辑来看,不少粉丝发现了余有年的状态异常,担心得在网上祈福。
全炁放下手机想闭目静心,微信有新讯息提醒,是林医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阅读。
“有年最近缺了一次治疗,他可能在忙我联系不上他。你让他有空找我重新约个时间。”
余有年的心理治疗停得比药物治疗早很多,显然林医生说的情况并非治疗失语时期的。全炁愣在休息区许久,在被喊去拍摄前只匆匆回复林医生一句“好的”。
这天他的工作不太顺利,不是情绪不到位就是词没说好。眼见拖累了剧组人员,又延迟了收工时间,他讨了五分钟休息时间,屏除杂念调整状态,最后超速完成工作。
小乔跟在全炁身后火急火燎地回了酒店,可当关上房门那一刻,全炁又不知道该怎么打那通电话,或是发那条信息。十月份的天气洗冷水澡不适合,全炁冒着第二天生病耽误工作的可能,在冷水下淋了五分钟。他点了一杯热姜茶外卖,又将空调打高,才给余有年拨电话。
余有年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来有看医生的需要。“吃饭了吗?”
“吃了。”
余有年顿了顿,“感冒了?”
全炁吸了吸鼻子,还真的有点堵。他听见余有年的声音变小了,似乎手机离开了嘴边:“我让小乔给你拿点药,别随便扛过去。”
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和平常无异。无奈越是平常越是长了刺。
全炁没反对,只是沉默了片刻。“你是不是从策划这次的事件起就在调整心态?”听筒没声响,他不管对方是没听见还是在回避,自顾自说道:“可我还没调整好。”
余有年的声音苏醒过来,没有了懒洋洋的调子,“我怎么做会让你舒服些?”
“告诉我你的目的。”
余有年胡说八道的本领许多人都见识过,但这次不管用。
小乔送来药,见全炁在打电话很快就走了。
“造谣你抄袭的线很早就埋下了。”余有年的声音终于透出一点倦意。“我那会儿忙,没留意到。”
全炁安静地听着,没插话。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了。这次有点麻烦,对方弯弯肠子多,也砸了钱,光靠你的粉丝和拼钱是不能行的。”余有年说得慢,似乎在给全炁时间消化。“只能用别的方法扭转局面。”
“所以你也做了调色盘发了出去吗?用别的号?”
“嗯。”
“这是什么方法?怎么能这么乱来?”
余有年听出来全炁有些生气,便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而且未必会走到那一步。”
那一步是哪一步?全炁隐隐觉得不安。《困兽》最后一幕,阿强为了求得阿龙的原谅豁出了性命。也从那时候起,似乎有预知能力的余有年时不时问他如果被背叛了会怎样。还有林医生白天的信息,如果情绪影响不严重余有年也不会跑去看医生。全炁的脑子像一堵墙,被一张张信息超载的纸糊满,揭不下来又看不清。他被施以灌铅的刑罚,被人捏住嘴巴灌下取代铅的无力感,这虚无缥缈的无力感拉扯着腹部往下坠,疼得全炁眼框都红了。
“你别乱来。”他喝令道。
“我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不会有事?林医生都找到我这儿来了!”全炁不仅肚子疼胃疼,连太阳穴都开始凸凸地跳动。
果然,余有年哑吧了。
良久,“我就是录节目压力大找她谈谈。”
“别骗我,余有年。”
余有年一安静,全炁就猜对方在想对策。失语治疗那段时间令他过度了解余有年。可偏偏他又猜测不到余有年到底想做什么。在他情绪翻滚的短短几分钟里,余有年已经换上了先前若无其事的态度。
“那我没什么好说啦。你拍戏费精神,早点休息吧。”
全炁从小到大可以说是被保护得很好,可周全的保护令他在这种时候除了无能为力,体会不到别的情绪。这些天的隐忍被埋在一棵枯树的树干里,薄弱的表层被啄木鸟凿出一个洞,他忍不住小小地啜泣一声,又迅速压下。
“你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余有年的声音一软再软。
全炁低头憋了一会儿,把树洞拿枯叶填上,遵循指令倒水吃药。他站在放着热水壸的琉璃台边沿,听见余有年问:“琪琪,我唱儿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一声“琪琪”,枯树应声倒下,只剩下一小截仍扎根在地里的树桩,就像此时蹲在地上的全炁。
“哥哥……”他一下一下地抽着鼻子,嘴里像嚼着一堆小石子。“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了你就不会让我这么做了,而且,”余有年顿了顿,多了怯懦和退缩,“我也不敢跟你说我当过黑子,你讨厌黑子啊。”
“可是你不是了啊!”
“但我造成的伤害不会因为我不是了就没有了消失了。琪琪,我黑过你啊,我以前做的事,对你做过的事,就是他们现在对你做的,不觉得可怕吗?”
全炁的啜泣声噎了一下,再次续起时夹杂着一声声“哥哥”,不知道是当咒语喊着能减少惧意,还是单纯想余有年了。
“我怕啊,琪琪。”
余有年的声音也拐了个弯,像在山间走直路到了崖边才知道转方向。
“要是我没遇上你没收手,今天黑你的人可能就是我了。”余有年的话像一条没串好的珠链,断断续续道:“一想到这个我就怕,不敢告诉你……可是不能一直瞒着你,他们也在挖我的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挖出来……与其被你发现,我自己坦白可能你会没那么生气,可我不知道怎么坦白……很多次我都想跟你说,但我怕你会在我面前直接走人,或是把我骂一顿再走人……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你来的那天早上我一直在装睡……”
全炁停止了啜泣,鼻音比先前更重了,“你总是不相信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你有你的原则和底线。”
“你一直在向我的原则靠近,也远在底线之上,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对我有信心?”
巧舌如簧的余有年被人抽了舌筋,失灵了。
全炁脚蹲麻了,费了点力气站起来,轮流甩动两只脚帮助血液流动。热姜茶到了,他开门去接,低下头不让人看见他还没干的眼角。
茶被放在桌上,掀开薄薄的塑胶盖子,白烟浑然忘我地往上窜。全炁失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茶凉了他也冷静了。“我说过会原谅你的,但需要时间。”
进了剧组全炁不能随意旅行散心,只能在拍摄空隙在片场附近走走。有个农场养了羊羔,他看见一个大概五岁大的男孩抱着体积快要赶上人的粮草走来。
“我可以帮你喂吗?”全炁问。
小孩把粮草放到地上让全炁自己拿。小孩工作不专心,一边喂羊一边盯着全炁瞧。昨天杨媛提醒全炁要更新微博,全炁拿起手机拍下喂羊的过程。
小孩忽然在镜头里露出半张脸,睁着黑溜溜的眼珠问全炁:“你要跟我结婚吗?羊都送你。”
这段视频发到网上立刻引来汹涌的留言,都在调侃全炁有“艳遇”。其中一条留言占据热度一位,用户名是“演员余有年”。
“豆丁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聊天哦。”
全炁看了两眼,关闭屏幕继续喂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