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导自演--11 应我召唤而来的太阳

应昭在深夜的一阵惊悸中醒来,侧头去看枕侧沉睡的祝逸。

还是老样子。她把自己团团裹紧,仿佛要躲避空气里的恶鬼——每寸皮肤都藏在被子里。应昭把被子往下按一按,露出她捂得发汗的脖颈。这么等了一会,祝逸没再把被子拽回去,反而于睡梦中展开一个香甜的笑。

任医生判断得很对,她的病情确实在快速好转。

时至今日,应昭仍未知晓2069年那个夏夜的全貌。

拿到那段录音,他才终于能完整地了解到小逸经历了什么。他得等一个小逸不在家的时间,冷静地听完音频,记录证据和线索。

近一年里,他几乎已做过各种最坏的推测。无论从录音里听到什么,他相信自己都能稳住阵脚,继续为她将来可能的选择铺路。

这一年里,所有警员、大多数医生甚至他亲手找到的证据都在劝他,劝他接受他的爱人可能只是因精神压力发病,并不存在外界伤害,他仍以一种近乎可怖的执着,坚持着追查别人眼中的臆想、他眼中的真相。

在数个相似的惊醒后的夜里,应昭都难以再次入眠,他会一遍一遍回想起,那个改变他们生活的一天。那一天里的全部细节在无数次回忆中日渐清晰。

它开始于一个寻常的午后。

祝逸站在全身镜前,把披散的头发又绑上去了——十分钟前她刚刚把绑好的头发拆散。

她太兴奋了,甚至因此有些紧张。

一周前,性学研究组现任组长白望渊告诉她,有几位B国回来的性学工作者,想和国内的学者见个面,认识认识,以后有机会一起立项。他们自幼出国留学,在外发展,和国内学术圈交流不多,因为其中一位与他交换过数据资料,算是有些私交,就定了直飞首都,由首都的学者们来为他们接风洗尘。

B国是信奉自由的国度,也是当今世界上性开放程度最高的国家。祝逸刚工作两年,资历不深,几乎得不到多少外派交流的工作任务。这次机会于她格外宝贵。

她珍惜每一次机会。

更何况,据说此次前来的还有几位女性学者。

也是因为女学者们开了口,祝逸才能参与这次的接风宴。原本,至少得干到白组长那位置才有机会前往。

B国的性学学术圈领先本国太多,有竞争的地方才有筛选;本国呢,办个学术会议,为了凑足时长和内容、拉到经费,恨不得把学校里性学专业的学生都全喊上。这次会面,对方对赴宴人选有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知道B国回国的学者想同自己交流,这一周,祝逸一闲下来就不停地念叨,越念叨越兴奋,恨不得一睁眼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接风宴嘛,明知道主要是一起吃饭喝酒拉拉人情,不可能是多么正经的学术会谈,她还是想提前读读对方的论文着述,找了几次白组长想问来的学者有谁。白组长总在忙,拖着不给她名单。她就按最新时间顺序把近一年B国的性学论文一篇接一篇看。

应昭就在深夜帮她打开台灯,旁观她日日在灯下做笔记、列想要讨教的问题。

等真正到了赴宴的日子,祝逸反而慌了、踌躇了。

应昭手头的智能信息对抗项目到了deadline,这几天下班时间也抱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祝逸把他拖来客厅的沙发坐下,帮她出谋划策。

他就一边盯着电脑DEBUG,一边听祝逸跑来跑去,衣服裙子换了一套又一套。

终于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刻,祝逸最后还是决定把头发绑起来——这样显得干练一些。

“再帮我想想,有什么忘带的吗。”其实从手拎包到着装,她已经检查了好几遍,自信没什么遗漏,问一遍,还是因为心里紧张。

“咀嚼片?”

“天哪宝贝,多亏你提醒,我还真忘了。”祝逸快走几步去抽屉里拣了一板药。

祝逸的月经规律,痛经更规律。每次到了经期第一、二天,能痛到嘴唇发白、一身身冒冷汗,头晕,腰背发胀,痛得狠了还会呕吐。祝逸妈妈坚信“是药三分毒”,净给她递没用的红糖水,于是成年前祝逸全靠硬撑硬熬。

一等到成年自己出来上学工作,祝逸就光速投奔了服药镇痛的轻快生活。咀嚼片,以她的体质半小时就能发挥效用,所以一般她开始感到腹痛才吃。

“在会餐中服药怪怪的,我现在就吃了。不用带了。”这药味道独特、又甜又蛰,祝逸嚼完一片还紧张地喝了一口水。

她这么紧张,多少也是有点受经期干扰。

“走了,”祝逸拎起包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应昭听见她问,“应老师,我穿这身好看吗?”

祝逸的浪漫情趣一点没因婚后生活的琐碎衰减,而应昭本就不算个特别懂浪漫的人。

毕竟是个会在初夜情动时分正正经经求婚的男人。

“好看……”他仍一行行查着代码,但也是打心底觉得祝逸穿什么都肯定好看,“别喝酒。不舒服就打电话,我很快忙完能早点去接你。”

“知道了!你都不抬头!”

这下应昭才抬起头,却只由快速合拢的门缝瞥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她那晚穿了白色金属扣西装裙,长袖,裙摆至膝上,剪裁贴合身体曲线,搭一双同色系短靴。简约,飒爽,优雅,尽显职场女性的风采。

等应昭在疚悔中细细去看时,那一身洁雅的裙子已尽被酒污覆盖。

从家到宴会地,坐地铁需一个多小时,祝逸比约定时间早了两小时就出发。

等应昭的程序运行成功,大概只过去一小时;草草吃过晚饭,就拎了电脑包去智能所上传资料。

一到办公室,撞见自控所智能制造部的副部长跑来,找他做外援,说是自控所这边deadline提到了今晚零点,他们的现场程序员调试不出,请他“救命”,帮忙指导工作。

两个部门多有合作,对方还亲自过来请人,不好拒绝。应昭蹙了眉,看眼手机,说他最多待一个半小时。

现在是七点,祝逸已经到地方了,应酬七点半开始,算快一些九点半结束,他开车过去,最晚八点半就得出发。

自控所的人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他出手肯定能很快解决。

自控所这边的精密设备娇气得很,进现场要过几道静电隔离门,穿一身防护服,穿静电隔离鞋套,手机也不能带入。

给祝逸发了消息,把手机存进铁皮柜里的时候,应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他们的项目出奇地麻烦,应昭听完一遍待解决的内容,感到那不是一晚上能赶出来的任务量。

整个厂房里,沉重的压力如有实质坠在每个人头顶,机器振动的噪音嗡嗡隆隆,吵得人心烦。穿着防护服现场调试的程序员和工程师们都焦头烂额,工人们在整条生产线上来回跑着作业,靠近谁都有股憋闷很久的汗味儿……

只能尽力帮帮了,作为外援,应昭不太受这焦灼环境干扰,面向一方信息滚动的屏幕,很快投入了工作。

“我得走了。”墙上的挂表一指到八点半,应昭就起身准备离开。

自控所副部长从嘈杂的人群中瞧见这边的动静,挤出来,一路小跑到应昭跟前,顶着一张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苦脸。

“应部长,您还有事要忙啊?”这是不想让他走了。

“爱人在外面应酬,太晚了,我不放心。”

“这事啊!我帮您联络个机灵的人去接咱家弟妹呗,我们后勤部那小员工靠谱的!”对方努力套着近乎做挽留。

“抱歉。”应昭又感到那种不时浮现的、莫名的心慌。

“今儿多谢您了……我们,活儿真的干不完了。”

“怎么把这么多任务拖到今天?”应昭不想再被拖住,难得有些不耐烦。

“哎!真的是上面突然发通知,本来下周才收工的任务,这赶得,我今儿就吃了一顿饭哩!”

因着一个紧急通知,四十几号人,不敢回家不敢睡觉,不敢身体不舒服,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是能省就省。

应昭往隔离门走着,这位副部仍不死心地跟着,应昭只得继续和他对话:

“哪批文件下的项目,要这么急?”

“NA206908。”

“我们也有这批次的……”应昭深深蹙眉,NA206908文件要求的项目截止日期绝不该在今天这么早,这实在不合理。

被拖了一会儿,等应昭拿回手机,已经九点。看到祝逸发来的消息,心中不妙的感觉愈发浓重。

“昭昭,这搞得还挺正式,像保密会议一样要收手机呢。”

祝逸发来了定位。

“还是有点奇怪,我多留心,你能早点来吗?”

“包间:竹叶轩。”

回拨电话,无人接听。

应昭开到最高限速,一路疾驶,十点才到祝逸定位的地方。

祝逸就在酒楼门口站着,站在一片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自家车停在眼前,也没有反应。

应昭立刻看出不对,奔下车去迎。

祝逸不自知地打着冷颤,白裙腹部完全被染成暗红色,散发出浓烈的酒臭,她面色苍白得可怕,往日漂亮鲜活的眼睛如两潭泥沼,视线没有落点。她用嘶哑得仿若一夜衰老的声音问:

“你 看 见 他们 了吗?”

说完便晕倒过去,重重砸进应昭怀里。

他们,他们是谁?

应昭慌了,把人抱进车里,拿车上常备的外套上下裹几层,直到她不再打颤。

但她的额头鼻尖仍一层层冒冷汗。

裙前大片黑红的污渍刺眼得吓人,应昭关上车门,确认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那污渍是红酒而非血迹,才稍稍镇定下来。

下一个反应,就是下车锁了车门,冲进饭店,找去竹叶轩。

他们?他们怎样她了,小逸何以有这么脆弱病态的神情?为什么会发烧、会晕倒?

白望渊呢,同场的女伴呢?怎么只剩一个这样的她留在门口?

酒楼里人声鼎沸,到处是宴饮,到处是欢笑。应昭撞开竹叶轩的门,只剩下残羹冷炙,杯盘狼藉。

收拾桌面的女服务员受惊地望了过来。

我们这是正规餐馆啊,就是正常吃饭,人都走了。服务员这么说。

噢,他们说是公事,保密,让我们帮忙保管了两小时手机,没别的了,中间进来端菜看着没什么不对啊。服务员也这么说。

她啊,是不是,好像喝多了,就只是喝多了嘛。又没丢东西,我们不可能提供包间的监控录像。服务员还这么说。

应昭担心着被留在车里的祝逸,只得无功而返。

把祝逸抱到副驾驶位坐稳,系上安全带,再疾驶回家。一路上,她歪倒在座椅里,像一片干枯的染血的羽毛,无声无息,甚至看不出胸腔的起伏。每个红绿灯应昭都去摸她的额头、探她的鼻息,如此才能感到一点活人的温度和气息。

等到家,要帮她把弄脏的裙子脱下来,应昭刚解开一颗扣子,就听见一声呜咽。

抬头撞见她一双惊恐的眸子,紧接着便是浑身无法自制的战栗。

“小逸?到家了小逸。”应昭伸手想去抚她颤抖的发丝,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祝逸却一个瑟缩,像要躲开烫人的火苗那样躲开了他的手。应昭连忙蜷起手指收回手。

“我想洗澡。”她没有看他,也不要人扶,只剩下本能的反应,这么自言自语般低喃一句,就拖着好似千斤重的身子进了卫生间。

应昭在卫生间门口提心吊胆地听着,留意她的动静。

半小时过去,祝逸没出来;一小时过去,水依然流着。

“小逸?没事吧?”

作答的只有淋浴头哗哗的水声。

“小逸!需要帮忙吗,我进来看看?”应昭着急地敲卫生间的门。

还是没有人的动静。

应昭急一用力推开了门,闷了满室潮热的令人窒息的蒸气扑上身,在这白茫茫的蒸气里他看见祝逸猛然受惊蹲坐在地上。

这样闷热的浴室里她仍在发抖。

她蹲坐在白瓷砖地上蜷起身子,整个浴室的瓷砖面上飘着满满一层浅白色的泡沫,她死死抓着浴液瓶和浴花,不断地去按压浴液,神经质地往身上一层一层用力地抹,冲了水便再抹一层。

“……小逸!?”应昭颤了嗓子去呼唤她。

小逸、小逸,小逸!

半晌,她好像终于隔着水汽听清了他的呼唤,打了个激灵,迟缓地停下了机械的清洗动作。

“出去。”她用词强硬。

“别看我……”他听出了她的哀求。

应昭只能替她关好门,守在门口。

等待中,她蜷缩一团的影子一直在心底作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她的爱人,这个受过二十余年良好教育和磨砺、成长出的优秀的人,一夜之间,就被夺去了自信、勇气和一颗自由而开放的心。

在肉体砸撞地面的响动中,应昭冲进浴室,抱起昏迷的祝逸洗净擦干了身体。

她发起了高烧。

次日晚十点,祝逸才在医院挂着点滴醒来。

在此之前,这天,一整个上午,应昭给白望渊拨了二十几个电话,对面一直不接听,最后干脆关了手机。

应昭不敢离开祝逸,只能等过了午休时间,再往性学研究组去电,岳狮仁接通电话,说白望渊跳槽辞职,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这心虚的举动一下就做实了应昭的猜测——他参与了对祝逸的伤害。

万幸,医院的检查结果证明祝逸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严重伤害。

更早一些,把祝逸从浴室抱出来,应昭就拨了急救电话,帮她穿好保暖的衣服,等着救护车来。

从凌晨推着祝逸进医院,挂急诊,应昭就没停下休息过一刻,夜晚的医院人手不足,他推着祝逸的临时病床,穿过一个个混乱的科室,排队,尽可能做全了身体检查。

救爱人、进急诊、一路相护,不会是影视剧里打动人心的桥段,永远不会是。

凌晨的医院有多么骇人,只有在那个点进去过的病人或病人家属能懂得。那个时候的医院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骇人。

而急诊病房,几乎等同于恐慌、混乱、病痛和死亡。

在这里,应昭和祝逸,任何人,都不过是平平凡凡、脆弱无力的普通人。

急诊病房已经没有床位,在过热过寒的季节,突发病总是格外多。

救护车上的急诊推车把人推进来,跟着救护车来的医生看一眼满员的急诊病房,就说,得去取自助折叠病床,存放点在医院楼外。医生说完,就又坐回了救护车去接下一个病人。

走廊里医生护士来往匆忙,一时都不像能抽出时间帮忙看护的,应昭只得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跑回。

红着一张脸跑回来,一直悬着心忙碌的应昭感到有些心悸,立定喘口气,又忙着帮护士给祝逸换床。

换完床,登记完信息,按急救信息挂了点滴。护士从纸质表格上抬起眼,喔,这才发现这对夫妻男俊女美,俨然是神仙眷侣,怀着一点女性对爱情的憧憬,她多照顾了几句,让应昭把推车往走廊东头推推——那往来的人少,能让病人休息得稍好一些。

应昭道了谢,推好车子再看,祝逸脸色愈发不正常了。

祝逸开始呕吐,意识依然不清。如果不在发现她要吐时立刻扶她起来,用医院备的盆子接着,她甚至可能就这样仰躺着呛死。

直到吐出胆汁才停下,她此刻单薄得像一撕就破的纸人。

“先生,别急,单子上这几个科室上班了,可以去做检查了。”

应昭从护士手上接来一沓单子,才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在不受控地颤抖。

检查结果:经期严重受寒,痛经,免疫力下降,引发感冒发烧和呕吐。

没有头部受伤,没有遭到暴力侵害,但精神还是心理上的问题,需要病人醒来才能检查。

似乎不算太坏的结果。

应昭双手夹着开好的一摞药,走回病床边,走廊东头没有座位,他就站着,守着祝逸,用棉签沾盐水浸润她干枯的唇瓣。

旁边又推过来一张临时病床,也是一个女人,躺着,她的男人,站着。

那个女人大概四五十岁,应昭是听出来的。她一声接一声,大叫,呻吟,呼痛,走廊里充斥着她毫不控制的声音。一些病人因此被吵醒,他们的家属就朝这边投来厌恶的视线:真没素质。

过了一会,听医生说:你们又回来了?人们从对话中听懂了,这女人得了癌症,已经放弃治疗了,这次,是痛得受不了才送来急诊。

于是人们又立刻投来同情的视线,以此来掩盖先前不小心暴露的不善。

应昭双手轻柔地捂住祝逸的双耳,让她好眠。

而他则站在这个缺眠的、惶恐的、心悸不断的夜里,听着注定很快要死去的女人的痛呼。

一声又一声,让人心惊胆寒。

晚上接到祝逸时,她腹部微热的红色污渍一度使他错以为是血迹,而现在,拿着报告单,一个冰冷且准确的推断浮上心头:

倒在她身上的是一杯冰酒。

是小逸疼痛的肚腹暖热了它。

他们,摧毁了她的理智,残害了她的生命。

如果说应昭的心里果真有一张绷紧的弓,那么,就是在这个时刻,在混乱的急诊病房外、女人死亡的阴影里,它变成了疯狂的一往无前的箭。

他把无条件的纯良、优等生的原则、网络安全工作者的职业道德,一并丢在了医院消毒水味的森凉空气里。

祝逸晚上十点醒过来时,露出了一个安安静静的笑。

这笑让应昭心头的巨石彻底沉没进了河底。

她把一切都忘了。

这不能说明她战胜了恐惧,而是那恐惧大到了使她不得不躲避的地步。

祝逸一醒,医院就请他们快速出院——把床位留给更有需要的人。祝逸被应昭揽着,高高兴兴回家。

到了家,换衣服,打开衣柜看见一架的裙子,祝逸便又昏了过去。

……

很多医生都说,祝逸可能只是精神压力过大,抑郁症,焦虑症,什么都有,甚至有医生认为应昭也有病——妄想症或过度焦虑;只有任医生相信了应昭的描述,认为祝逸的症状更接近创伤后应激障碍。为了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出现了选择性遗忘。

告别医生,祝逸便也忘了就医的过程。她甚至逃避了自己的逃避。

喜欢性感、漂亮,前卫而开放的她,变成了夏日里也穿长袖长裤、睡眠中都不袒露肌肤的人。

应昭在一次次心悸醒来后,望着她,帮她把被子从嘴边拽开,再看着她抗拒地拽回来。

无法再次入眠的夜里,应昭也会想念起他们初夜后静谧的相拥。

那时他怀着一点自嘲,说:我的名字,本意是——应家久召不至的阳刚之气。

然后他听见了她带着笑意的、那么温柔的声音:

“我总希望着,能被一个人好好爱一辈子。如果你非得是为别人降生的,那不如说是……”

“说是什么?”

“是应我召唤而来的太阳。”

如果那看不见的阴影这样使她恐惧,那么他要做永远挡在阴影之前的人。

他当不了太阳,甚至已经在被黑暗同化、吞噬,但只要落在她眼中的是阳光,那就够了。

应昭把祝逸的每一处异样记得清清楚楚,反倒记不清自己独自做过什么。

大概是:入侵酒楼网络,窃取了竹叶轩包间的监控录像;

看清了,是白望渊端着那杯红酒——与其说是红酒,不如说是大半杯冰块——倒在了祝逸身上;

查出了白望渊在研究所家属区以外的租屋,但已经人去楼空。

完整的监控录像里,除了那杯红酒,几乎没有别的异样,接到报案的警员说:“先生,您不能因为一杯红酒就状告故意伤害,何况看起来是无意之失。比起一次次来耽误警方办案,您不如问问您太太,为什么不主动离开?”

应昭放弃了这条路,继续用自己的方式,一边搜查白望渊的下落,一边陪着祝逸看病吃药。

两周后,恢复精神的祝逸回研究所上班,刚在工位坐下,就听见同事传话:组长有事找你。

应昭正站在组长办公室的门后,经由门缝观察着艰难地走过来的祝逸。

他明白她有多热爱这份事业,也知道这里有令她恐惧的回忆。

她死死盯住组长办公室的门牌,伸出左手试图叩门,却再不能前进半步,只能站在原地,一下下大口做着深呼吸,右手摁紧太阳穴,又出现了每次晕倒的前兆。

应昭一把拉开门,接住了祝逸的左手。

“昭昭?”祝逸在办公室明亮的光线里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研究所职员交流,我调职过来了。”

“组长?” 是应组长,不是白……不,性学研究组这里,从来都只有应组长。

应昭望着祝逸变换的神色,在记忆的翻滚与逃避中,她很快说服自己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应组长好!”她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嗯。”

小逸,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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