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的声音。
胸口的翎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闪过幽光,如同打开古老的画卷一般,将她带入了另一个故事。
视线清明时,印入眼的是几层淡粉色纱幔,外头的风声停了,透过纱幔,有个朦胧曼妙的身影靠着宫楼里特有的满月圆窗坐着,长发倾泻而下,高傲,颓丧。
另一个人跪在她脚边,那个身影看着窗外面,冲跪着的人开口道,“你会跳舞吗?”
她看见跪着的人盈盈拜倒,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是礼乐声响起,跪着的人站起来,跳了十分悠扬的一支舞,让青木觉得,他是个胸襟广博之人,竟跳出了广袤无垠的天地。
窗边的身影仍然看着外头,但是跳完舞的人又跪下,一直没走。
接着,青木便发现她错了。
窗边的人影被那个跪着的人从黍月囚禁到寂月,窗外有过风声,有过雨声,有过祭祀时远处十方树木奏出的礼乐,有过孔雀们绕寒山而飞的清啸,有过寂静天地的风雪怒吼,但是在这间屋子里,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如同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翻开一本沉黄掉页的书卷,这一页是阴郁,下一页是哀叹。
透过那粉色的纱幔,那个人被一次次扒开衣服,无声地做着肢体的纠缠,只极少的一两次,泄露出短促的闷哼声。缠绕着她的男子极为投入,仿佛是在做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却也极少去看她的脸。
青木停留在纱幔的后面,只静静地看着,没有走出纱幔的想法,也没有去跟那个身影说说话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这本书终于快被她翻到了结局。
床上的人爬起身,柔软如水的身躯仿佛拖不动了她垂到地上的长发,她胡乱地披了些衣服在身上,又将什么东西裹了裹抱在怀里——刚刚,原本一刻不停纠缠着她的人影,就是因为这怀里裹着的东西,才第一次离开的。
人影施了法,打开那扇圆形的窗,变成孔雀跳了下去。
仿佛有线牵引着青木一般,她被拽着,跟在了那只孔雀的身后。
又是寂月的天气,孔雀的翅膀上结了冰霜,很快变得和雪一般白。
她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中变回人形,变成了灰白色的长发,被她用手中的冰棱斩断,混着散落的树枝,成了她和怀中那个东西取暖的热源。
风雪穿过青木的身体,她感觉不到冷,但是她知道,这个地方对于面前的人来说,太冷了。
但是面前的孔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一直将怀里的东西抱得很紧,如同她靠在圆窗时的那般,看着山洞外的景色。
这只孔雀的面色太过苍白,形容太过憔悴,头发蓬乱,青木想着,曾经纠缠着她的人,倒是比她还要美上几分,若是眼角再妖艳一些……确实很像璃清。
想及此,青木也明白了自己在看什么。
然后她便在山洞里,看着孔雀从囚禁她的地方,逃到这个同样禁着她的山洞和风雪,渴了便饮冰,饿了便吃草叶,有时候能捉到那种面容狰狞的老鼠,她也眼睛一眨不眨的吃下。
然而就这样,天地还是没能放过她。
青木看她在寒风呼啸中画完祭祀天地的阵法,和她感同身受地想着,寂月,最易摧折的,还是那颗曾经坚毅的心。
她看见一只已经开始变化得十分丑陋的母孔雀,拔掉了身上颇为古怪的长翎,又拔掉身上几片翎羽,剜出她的心头血,贴在那团衣服里头的蛋壳上。
然后那只孔雀,在自己的最后的舞步中,走向消亡。
跳的时候,她一直在看着洞外的天空,或许挣扎到这一步,她也没弄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在她消亡之后,原本血淋淋的蛋壳破裂开,一只浑身粘腻,毛发稀疏的鸟兽,从蛋壳中钻了出来。
寂月的风雪很快而至,只是它身上的血十分霸道,帮它挡掉了一切的冰霜侵袭。
青木仍然在那里看着,看着蛋壳中的小兽尚未睁开的眼,张着嫩黄的嘴发出嘶哑又凄厉的哀鸣,然后看它本能地吞掉了自己的蛋壳,啄着身上的血丝和羽毛,又将它周围冻成了一片片的衣物,一口一口地吞吃到肚里。
青木想去帮它,想去碰碰它,但是都做不到。
她只能看着,看着它渐渐化出妖爪,睁开污浊的血瞳,一次次的,跟那些被它身上诱人的血腥味吸引而来的洞中老鼠厮杀着,用爪子将它们撕碎,吞吃到腹中。
它不止一次地穿过她的身体,去扑食那些老鼠。
有时它也会过于疑神疑鬼,去撕咬那些被风吹起的落叶和细雪。
不知过了多久,它的爪缝里的血污越来越厚,身上的毛发却未长全,它的眼神不太好,脖子上牢牢地贴着一圈五枚孔雀翎羽,为它挡过不少灾厄。
后来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一群穿着华丽衣袍的老者,柱杖而来,将他关到了笼子里。它凄厉地叫着,挣扎着,喉咙里咳出血来,长老们用昏睡咒让它沉睡。
青木被那根看不见的线如同气球一般牵着,随他们飘出了山洞外,飘回了宫楼。
一群衣着华丽高贵的孔雀在她未曾踏足过的恢弘大殿内因为中间笼子里关着的东西而争吵着,一个穿着粉袍的女人坐在高位上看着,周围围着一群孩子。
青木在争吵中听见了一声清晰有力的言辞,“它生来克母,它爹又是个不蓝不绿的怪物,它如何留存于世!”
她这才发现,笼子里羸弱的怪物早就醒了,它蜷着身子,仿佛也在听这一场激烈的争吵。
后来双方争执不下,笼子里的东西被人提着,从光明处,走入了隐在黑暗中的一扇门。
青木在他们背后,看着它被人提着,一直在看向身后的路。
这次她没能跟进去。
她站在洒满光的路上,看它一步步,被人带着笼子丢入了黑暗。
她听见了更后面的窃窃私语声,“这怪物身上的血腥味好重,除了那些死老鼠的味道,竟还有璃荡大人的……”
“可瞧仔细了?却是璃荡大人的,那脖子上的一圈翎羽,也怕不是它自己的……”
宫楼外春光明媚,流水潺潺,正值姻月百花齐放的好日子,宫楼里的侍女换了最轻薄的纱衣,捧着一篮篮带着露水的鲜花鲜果来往匆匆,而侍卫们全都现了毛色艳丽的原形,衔着祥瑞一圈圈盘桓在青葱的寒山山峰间。
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孔雀们手拉着手,随着粉纱衣的妇人一起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
剩下的人也不愿再在这美好的日子里讨论这样伤和气的事情,互相告辞离开;那扇黑色的门不知隐去了何方,只是外面天很蓝,空气很好,来往的衣衫靓丽的一群群孔雀,这样水雾烟气弥漫的寒山,如同一座真正的仙山一般。
青木的灵魂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灵魂感觉不到风雪的冰冷,却能感受到春光的温暖……
她游荡在春光之下,听着远处渐渐响起祭舞台上悠扬的乐声,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沧桑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