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细雨丝为透明伞壳镶上珍珠,陈沧侧脸影画嵌入几颗雨泪,沿弯曲伞面滑向地板,啪唧消散。
“Boom!”安度笑点奇低,搓磨伞柄的双手一停,朝他略略倾斜,“你不挡吗?”
“伞遮你一人还马虎。”陈沧拢起黑色高领长外套防风,将连帽盖住头顶,顺溜溜“嗖”一声,拉链金属片抵着他下巴晃悠。
湿雾覆满清颀身影,正派俊朗的脸庞正被暮霭昏光温柔勾描,他手揣衣兜,“我不用。”
凛然相让,为人着想。但安度心里写上“正”字第二笔——谁不知道空间有限,双人打单人伞,目的是可以搂紧啊,笨死了。
之前在泳池,在器材室,他也没表现避嫌,现在倒会拉距离。
偌大校园披上暗衣,树木砖石安静矗立,安度步子偏轨,领陈沧躲入旧楼挑檐,说:“伞坏了。”
边缘一个伞骨套松脱,摁回再撑,伞骨仍绷出,她收伞,和伞柄一起贴靠墙面。
雨势微弱,无伞也行,安度却滞留不前,仰头看向上空大片藕灰,脑中循环近期热映电影片尾曲的那句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
陈沧和她想到的是同一句。不过她不知道,因为他盯住挑檐失修的一角,点评:“应用SBS改性沥青防水卷材。”
安度瞪他,暗造的雪月风花通通被这一瞪弹远,“谁都不服就服你,以后建材厂不把你高薪聘了我去拉横幅。”
陈沧笑声低轻,侧迈半步,两人袖子擦出细小清晰的响动。
水滴聚汇,垂坠慢得像地心引力怠工,将掉不掉挂在檐边。
安度拉扯外衣牛角扣绳结,头低,声音也闷:“前天白天……你还没有说谢谢。要不是我替你澄清,你今天早上就收不到别人给买的热可可。”
虽然热可可是宣委为男生集体买的,她就是要往某些方向解读使激将升级,不怎么高级的速搭剧本,邀君入网。
陈沧斜瞥,身子倏地一转,抽出小臂支在她头顶,她闭气,压住上提的心脏,退无可退地,只看着他。
沾惹怒意的笑容和质问齐齐向她压来:“澄清?感谢?问过我意见了吗?”
他俯身,准确无误衔住她双唇,厮磨着说出:“让他们传。”
——她的剧本,电视都这样演。
现实里,笨木头完全没按套路,只是神情难辨地冷哼:“澄清受益人又不仅仅是我。”
“哦也对。”安大导演即刻修改这段剧情走向,心想眼前这位也不一定是木头,也许是对自己毫无感觉。
她默默给“正”添上第三笔,鞋尖来回踢挑,脏兮兮的雨水溅上裤脚。
叮叮铃铃一串脆响,巡校保安打着自行车铃铛路过,瞧他们一眼,大声驱逐:“哪个班的?莫逗留!”
两人挺直腰杆,陈沧翻折她背后连帽,套全她脑袋,拿起坏伞,故意道:“再不走撇不清关系了。”
安度捋开压扎眼皮的发帘,恨不能把他嘲诮的嘴脸撕成碎片,脚下蹬得台阶吱吱叫,“是呢是呢,公共场合跟我保持一米以上。”
陈沧环顾,从这里到校门遇不到人。虎口卡她腕间,他带她撞入晚夕灯影,欠揍道:“凭什么都听你的?”
他扭头,咧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梢飞扬胜利的神彩。
这时候又知道不用听我的了。安度腹诽,发觉他比以前爱笑很多。
干净帅气的笑容好似祛除忿色的橡皮擦,她随之展颜,浅浅翘起唇角,如棉花糖甜软。
此刻不去想万折千转的拨雨撩云未获理想反馈,单纯因他宽瘦肩头不再沉重。
*
环城巴士车厢空荡,没人分出闲情迎着寒湿绕路观光。
安度直奔二层,挑台阶高的最后一排临窗而栖——她最喜欢的位置,视野开阔,俯瞰车间与街道,景色尽收,颇具皇帝宝座的掌控感。
陈沧并排坐下,身子侧倾,胳膊自安度颈后伸展,拉起半面车窗,使风灌入的架势不至过猛。
收手时,他将她衣领和脖间的马尾辫拿出,顺便得如同本能。
安度取下橡皮筋,乌缎长发披肩盖背,绑扎处弯个弧度,霓虹在她白皙素净的脸上恣意抹妆。
橡皮筋一圈圈缠上手指头,她现在想要掌控的不是街景。
巴士停在车河中央,红黄闪烁的光影拂掠他们面颊,安度望向低处,“知道为什么周四是事故多发日吗?”
她自问自答:“从心理学分析,连上三天班,到了星期四人会无比渴望周末,但还隔着周五一天,期待得不到及时满足,疲累会被幻想的轻松放大;而1929年10月24日,美国华尔街股市突然暴跌,星期四又被称为‘Black Thursday’,所以周四被普遍讨厌。”
安度说“普遍”必然要引出“特殊”。
陈沧歪头,“你呢?”
司机赶着下班,应了她的话,启车刹车急不可耐。
“Oops!”她扶住铁杆,揉一揉因前冲敲到前排椅背的额头,痛感消减音量:“我反过来。”
下颌被捧托,安度仰起脸,视界内仅剩他。
陈沧掌心微拢,确认她额间皮肤无碍,和她交换观点:“我都不错。”
安度撇嘴,“等于一天特别的都没有。”
他好笑,“你也可以理解成每天都特别。”
风潮卷挟碎雨,凉飕飕钻进毛孔,腮间贪恋地蹭蹭来自他手心的柔温,他大方松展给予。心思苛细,很难不将这句话想成情意表达。
但他总是清心寡欲,疏冷无求。方才他面无波澜,像一尊佛在谈“众生平等”,对她的“好”出于友情延续也未可知,万一是裴景言说的那种“亲情”就更糟糕了!
不进则退。安度一把扯下他的手,无头尾道:“陈沧哥哥,你到底几个妹妹!”
在她的演习里,应该像韩剧里的女主角般姿态楚楚,眉目含情,用细柔绵延的语气,在男主名字后加上“欧巴”,哀怨地噙泪问话;男主角这时候保护欲爆棚,搂她入怀,“就你一个。”
可惜不是想怎么表现就能如愿以偿,语句出口气势汹汹,拳头像举着把红缨枪,答错就一记戳毙。
安编剧陡然意识攻战焦躁,过刚易折,在陈沧无辜的眼神里软化,“怨女之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小时候大街小巷音像店都在放……我意思是你堂堂好青年,不要去当负心汉。”
“我只应过一个人叫我‘陈沧哥哥’,她还经常对我呼来喝去,比如刚刚。”陈沧皱眉头,手腕一转反裹她拳头,凑过来笑:“我负谁的心了?”
音调蔫坏,她在他清正面孔读出痞谑。
佛才不会眼睛里兜一池渊沼拉人沉陷。
安度瞳仁向他,焦点却在窗表斑驳雨迹,“防患于未然。”
陈沧两指轻轻捏起她微撅的唇,“信口雌黄。”
傻子什么都聪明,唯独爱在他这方面做文章,思维从北冰洋蹿到赤道。
只有占有欲也无妨,才半个学期,他愿意陪她拐弯抹角,也等得起。
巴士走走停停,人跟着倾仰,摇得骨骼不适。
安度上身一拧,面朝窗框,背朝陈沧,说:“椅子太硬,你借我靠。”
“大小姐真会物尽其用。”他挨近,前肩胸膛送上。
一边长臂捞她腰间,“靠背有了,是不是还缺安全带?”
“是,陈沧牌座椅智能又自觉。”窗玻璃映出两人影廓,虚糊加深亲密,她头轻垂,将嘴边浮泛的赧笑抿了又抿。
临时加的第三个剧本,男主角给了她惊喜。
几个转弯后,巴士驶入一条宁谧直道,腰际“安全带”略有僵松。
安度扣住他手背,主观驱使头身动势,“‘安全带’不够‘安全’。”
没背书包,没系马尾,阻隔不存。安导演兼职服道化设计,考虑周全。
“有就不错了,想要多少功能?”陈沧低低笑,双臂并用环紧她,唇几乎擦着她耳缘,“再乱动我就放开。”
没有一点身为“物”的风德,安度擦磨背后那堵温厚,“就动。”
车顶刮下路边冬青几片叶,带着雨光的绿黏住她鬓角。陈沧替她捻去,臂膀开合,将她整个人收拢,纯粹的“环”变成“拥”。
空气水雾密布,心被泡得软润,不平稳的颠簸车厢倒像摇篮,安度闭上眼睛。
于是她错过了一个悄悄停泊在她后发的吻。
—分隔符—
过于纯情了,小安啊小安,你男主的剧本可不止这点。hahaha
周四快乐哦!今天正好周四!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