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蒸腾,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一只苍鹰从剑拔弩张的两人身前掠翅而过。
乔荞率先出手。
剑光如白练,朝楚若婷急斩而下。
乔荞虽没有醉心剑道,但仗着修为高深,这一剑,隐然有劈山裂海的气势,楚若婷面庞肌肤都被劲风刮得发痛。楚若婷左手祭出一面防御盾,右手甩出苍云鞭,磅礴浩荡的气息倏然席卷,绞碎山崖乱石。
剑气和鞭风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惊天炸声。
试探过后,乔荞脑后的业障面露狂喜,“她修为大不如你!”
乔荞眸光一冷,再次一剑斩出。
楚若婷心头微沉,踩着一件飞行法宝往南边奔去,而脚下所立的山峰,被剑气余波直接劈成了两半。
乔荞穷追不舍。
她御剑追逐,离楚若婷百丈之远,双掌不断结印,冷笑道:“楚若婷,你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吧!”
楚若婷像没听见,脑袋顶着防御盾,逃得飞快。
她法宝多,脚下踩着的飞行法宝更是赫连幽痕亲手炼制。乔荞始终落后一截,气得业障破口大骂:“姓楚的!你刚才不嚣张得很吗?怎么打起架来只知道跑!”
你追我赶了两盏茶光景,楚若婷神识一扫下方,可算觉着差不多了。
这里是西江边缘的山林,人迹罕至,距荆陌等人非常遥远,不怕业障抓了谁令她投鼠忌器,更不怕误伤无辜路人。
楚若婷从飞行法宝上一跃而下,折身便朝后全力挥出三鞭!
一鞭比一鞭凌厉,撕裂空气,绞碎流云。
乔荞一个后空翻,退开数十丈,法力贯透长剑,将对方法术抵消。
她嗤笑:“想杀我?你行吗?”
楚若婷抬起下巴,原封不动地反问:“想杀我?你行吗?”
方才还四处奔逃的女子,此时她立在苍松树梢,红衣绿叶对比醒目,手握长鞭,身姿挺拔,气势全变。
两人对视,莫名其妙的,忽而同时笑了一下。
“乔荞,出手吧!”
这一次,换楚若婷主动进攻。
她掏出十二支阵旗,向天一撒,看似杂乱无章,却将阵旗稳稳插于重峦叠嶂,形成了一个伪天然玄阵。
乔荞自觉威力发挥不到五分之三,她又惊又怒:“楚若婷,你干了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长鞭一卷,直直朝乔荞咽喉圈去。
乔荞连忙挥剑,左手凝出一道骇人的电芒。楚若婷足尖一点树梢,飞掠后撤,电芒擦着发丝而过,灼出一股淡淡的焦糊气味。
“就这点本事?”楚若婷挑眉嘲讽,“寄生在你背后的怪物难道不能帮忙?”
“你可真够讨厌!”业障撕裂乔荞的脊背肌肤,拖着她下半身如无数水蛭蠕动的碎肉,钻了出来。
业障阴恻恻一笑,抓了把碎肉,在手中凝成一道法光,“既如此,那我就如你所愿!”
激怒了二人,楚若婷却暗自松气。
她终于将业障从乔荞身上引了下来。
比起一对二,各个击破,才是她的本来目的。有阵法拖延,奋力一搏,输赢难料。实在不行……就捏碎雁千山给的符箓。
思及此,楚若婷苍云鞭一抖,默念了一句诗,左手挟符,变幻出三个同样的木制傀儡人。
“去——”
傀儡人包围业障。
傀儡人修为不高,但身法精妙与楚若婷如出一辙。乔荞和业障就没有好好战斗过,她二人靠着引诱吸人修为,招式身法一塌糊涂。傀儡人牵制住业障,楚若婷则朝乔荞迎身冲上。
乔荞无惧。
她长剑刺出,寒芒如星光,与楚若婷叮叮哐哐斗至一处。
“是你!杀死了师父!”
“是你!害死了瞿如!”
“是你……害我失去一切,成了如今模样!”
乔荞斩砍刺劈,无数剑影激射。
楚若婷一边挥鞭,一边撒符,面无表情地说:“没人逼你,是你自己选择走这条路的。”
法光冲天,参天巨木哗啦啦拦腰折断。
乔荞反问:“我自己的选择?若不是你在灵果宴上揭穿一切,我和师父根本都不会离开青剑宗!我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妹!他们都爱我,所有人都爱我!”
“王瑾在你心里很重要吗?”楚若婷冷笑,“我怎么觉得杀了他,是在为民除害!”
“你闭嘴!”
乔荞眼神倏然转冷,狠狠斩出一剑。
王瑾在她心中当然重要。
是王瑾将她这个食不果腹的孤女带入仙途,给予关怀和疼爱。哪怕王瑾趁着她年少无知,无耻地要了她,但她却不厌恶。她喜欢依恋师父,喜欢被人照顾,喜欢沉沦于肉欲的快活。躲在别人身后不好吗?非要自己去争取吗?像楚若婷一样,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还一无所获?
蠢死了。
“我才不要过得那么累!”
“我就喜欢被男人宠爱着。”
“我笑一笑,哭一哭,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捧上来送给我!”
“我从未主动去害过别人……楚若婷!都是你!都是你将我平静的生活给打碎!”
漫天剑影。
楚若婷抬手扔出一张雷天符,天地震动,山林树木激荡出落叶纷飞。
她步履虚晃,躲过乔荞暴怒下的七八招,横眉道:“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吗?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乔荞,我恨你,我恨得坦坦荡荡,你呢?你明明讨厌我到了极点,却还在努力装模作样!”
乔荞挥剑的动作一停。
楚若婷字字如冰冷刺骨的刀刃,狠狠捅进她心窝。
她真的像那朵云花一般纯洁无瑕吗?
不是的。
好多次她都想狠狠撕烂楚若婷那张骄纵跋扈的脸!
但冥冥中偏有个声音告诉她,你不能去嫉恨,你不能去埋怨。你的人生已经定好,温柔、乖巧、顺从、不妒不怒……她到底是在恨楚若婷,还是在为自己偏离的命运找个代替品来宣泄焦虑的情绪?
啪!
长鞭袭来,乔荞倒飞出去,胸口火辣辣剧痛,气血翻涌,喷出一大口血。
楚若婷漠然道:“对敌之时,切莫分心。”
话音甫落,又是一鞭落下。
但这一次,乔荞五指紧紧握住了她的鞭稍。
“你怕不是忘了,你的修为,在我之下!”乔荞虽然被她布的阵法影响,但毕竟只离渡劫一线之隔。她大喝一声,顺势卷着鞭稍往回一拽,将楚若婷拽至跟前,劈剑就砍。楚若婷就地侧翻,右手松了长鞭。双掌凝出一根天阶法宝霹雳棍,“铿”的一声,火花迸溅,刚好和乔荞的剑刃抵在一处。
乔荞咬着牙,催动浑身法力,压着楚若婷横撞开几十棵大树。
群山蜿蜒陡峭。
两人从树林斗至崖边,又从崖边往崖底双双坠落。
“在你之下又如何?”楚若婷鞭子紧绕住乔荞手腕,“我照样杀你!”
业障被她傀儡牵制,面对乔荞,楚若婷浑然不惧。
“大言不惭!”
乔荞还不松手,灵力笼罩住楚若婷,左手拽着她红裙衣襟,右手长剑与她的霹雳棍交戈,远远看去,从天上笔直落下一道拖尾红光!
轰——
两人直接撞破屋顶,坠入崖下凡人小院。
一家三口正围着桌子吃饭,忽然两位绝色美女从天而降,瓦砾尘埃四散,三人捧着碗目瞪口呆。
男主人问道:“什、什么情况?”
楚若婷心说不好。
她只想着把乔荞引开,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凡人聚集。趁乔荞分神,她顺手抓来桌上一盆米饭,朝乔荞脑袋上扣去。
乔荞被她扣了一头白饭,怒从心起,拔剑刺她印堂。
楚若婷翻身跃起,踢飞桌椅板凳。乔荞一剑将桌椅劈为齑粉,眼神发狠,抬手便去抓旁边的凡人,“你总说我伪善,那我今日就恶得明明白白!”
以凡人之血,让剑上法力大增。
“住手!”楚若婷蹙眉,她飞快扔出几件防御法宝。只听四周响起急促的破空声,将一家三口罩了起来。楚若婷窜出,鞭风舞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光华流转,将凡人连同防御法宝送到远处。
乔荞眸光微凝。
她趁机剑尖一转,朝楚若婷空门大露的胸口刺去!
噗嗤!
长剑透胸穿出,鲜血如瀑飞溅。
乔荞杏眼里流露出癫狂的喜悦,狠狠再往里刺了几寸,“楚若婷!我早就想杀了你!”她眸光闪烁,“……当年,你父母被焦龙杀死,虽是王瑾授意,但是……但是我很高兴。你知道么,你父母死了,你再也不会在宗门里扬武耀威,将爹娘是长老的蠢话挂在嘴边……你爹娘,其实是被你的骄傲自大给害死的!懂吗?”
“你真不愧是王瑾教出来的。”楚若婷的身影从她身后显现,黝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一样的蠢,一样的恶,一样的自以为是!”
剑刃刺穿的红衣女子化为一张傀儡符,苍云鞭也掉在地上。
乔荞瞳孔猛然一缩。
“你——”
话还还说完,就见楚若婷大步上前,直接一拳打出。
简简单单一拳,却夹杂着她方才听闻乔荞那番话的气愤,满腔怒火贯穿拳风,呈现出势不可挡的威能。虚空被挤压,周围房屋寸寸垮塌,产生出尖利刺耳的音爆。
乔荞显然慌乱了心神,长剑迎上,气势不足,剑刃折断成三截。
她还未未想出招式化解,楚若婷拳风已至。
砰的一声,乔荞没能抵挡,被硬生生砸凹了胸骨,整个人顿时如遭泰山碾压,倒飞出去,撞出一个深坑。
楚若婷立于坑前,扫了眼化为肉泥奄奄一息粉衣少女,回想起两世往事,神色复杂。
“乔荞,你后不后悔?”
乔荞浑身筋脉骨骼尽断,尚有呼吸。
“我为什么要后悔?”她充血的眼球转动,仰视着红衣猎猎的楚若婷,唇瓣颤抖,“……楚若婷,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蠢?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楚若婷不知道。
她说:“或许吧。”
她们两个,天生就处于对立面。上辈子不会是朋友,这辈子更不会。
但站在乔荞的立场,讨厌她也不是没道理。乔荞才是书中主角,而她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物。
楚若婷不觉得自己聪明,哪怕重生,她也没办法因熟知剧情运筹帷幄。她就这样了,随心而为,随性而活。能比乔荞混得好,大抵是她有了重来的机会。
乔荞快死了。
楚若婷忍不住想问:“乔荞,如果让你重生一次,你想怎么活?”
乔荞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眨了眨眼,眼泪流进鬓发里。咬着唇瓣,倔强地道:“我还要这样活。”
娇柔,软弱,可爱,迷糊……当一朵被男人呵护在掌心的菟丝花。
她不喜欢拼搏。
就是不喜欢!
她只想逛逛秘境,随手拣拣宝物。然后垂下几滴泪,男修们就会掏空心思逗她开心。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难道不幸福的吗?可自从灵果宴后,仿佛总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她前进,推着她去厮杀,做她不愿做的事。
她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
更不想像楚若婷活得那么辛苦劳累。
如果能重来,她还是选择去获得别人的宠爱。只是,她会擦亮双眼,明白什么人该爱,什么人不该爱……可能像叶云那样的,就很好。
乔荞合上双眼,楚若婷感觉不到她任何生气。
便在此时,后侧一道劲风袭来,轰!一道法力倏然砸下,震得楚若婷身躯禁不住一晃,被对方神识锁定,后背实打实挨了一掌。楚若婷身躯一沉,骨头差点直接碎掉,钻心的剧痛蔓延全身。
她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
抬头,只见业障甩着半身血糊糊蠕动的碎肉赶来。
业障解决了楚若婷的傀儡人。
她美目扫了眼坑底的乔荞,嫌恶道:“没用的东西!修为比她高竟然还打不过!”
语毕,业障身形一闪,掌风如火焰刀,狠狠朝楚若婷咽喉砍去。
楚若婷方才大意中了她一招,弯腰在地直不起身子。故此,业障轻敌,并未下十成功力。她掌风落在她身侧,像是在戏耍,狞笑道:“楚若婷,你提早跟了我,说不定你能成为我座下斥候。”她啧了一声,“只可惜,你得罪了惹不起的人,我非杀你不可。”
楚若婷鞭稍卷住旁边的山岩,堪堪躲开她的一击,抿嘴轻嗤:“这浮光界有谁是我惹不起的吗?你报出他名字,我迟早宰了他!”
“够狂妄!”业障哈哈大笑。
她眯起妩媚的眼睛,甩出一堆碎肉凝成的触手,朝她脖颈攻去,“那个人不在浮光界呢。”
楚若婷看起来已经身受重伤,但业障数次进攻,她都完美避开。兔起鹘落,灵巧飘逸,仗着满身符箓和法宝,愣是让业障大开眼界。
业障久未挨到她皮毛,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分化出一堆碎肉朝深坑中的乔荞爬去,嘴里呵斥道:“还躺着装什么死?起来!”
碎肉爬上乔荞的小腿肚,转瞬隐没不见。少顷,乔荞睁开双目,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这一幕,惊呆了楚若婷。
她抬手甩出一张九阶雷暴符,出其不意将业障炸了个稀巴烂。炸了满山壁的碎肉缓缓粘合,重生出业障美貌的上半身。
业障拨了拨浓密的长发,朝楚若婷微微一笑:“你注定会输。”
乔荞飞快地与楚若婷对视了一眼,又移开视线,“业障寄生在我身上,随怨而生……我们永远不会死。”
楚若婷心猛然沉下谷底。
永远不会死?那还怎么打?
业障见她怕了,招呼乔荞动手。
通体银白的长剑出现在乔荞手中,她轻轻一划,剑芒犹如一抹流光,倏然刺出。
空气爆碎,楚若婷长鞭荡空而起。
另一边,业障甩出碎肉,卷住她的鞭稍。
三人身影在悬岩峭壁间连连腾挪,战斗气势迫人。鞭风如潮,剑影如雨,铺天盖地的杀机无穷无尽,每一击,皆石破天惊。
面对乔荞和业障两人,楚若婷逐渐落了下乘,狼狈地在山崖间逃窜。高阶修士斗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楚若婷浑身挂彩,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红衣法宝,动作逐渐迟缓。
“还跑!”
乔荞飞跃,左手一把钳住了楚若婷的脖颈,将她摁在陡峭的山壁上。楚若婷剧痛,只听“硌剌剌”巨响,背后山壁碎石飞溅,龟裂出数十丈裂隙。
乔荞扬起右手长剑,狠狠刺下,千钧一发,楚若婷连忙撇头,剑刃贴着她面颊“锵”的一声插进了崖壁!
业障尚未渡劫,不能长时间离开乔荞。她缓缓依附上乔荞的脊背。
乔荞感受着她冰凉的碎肉蔓延,强忍着恶心闭了闭眼。
业障扭过头来,看向血流披面的楚若婷,啧啧道:“你呀,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东西,注定要被抹杀的。”
楚若婷听不懂。
她浑身脱力,被乔荞掐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乔荞凝视着她,忽而问出楚若婷刚才问她的那句话:“你后不后悔?”
楚若婷眼珠艰难地转动,“后悔什么?”
“和我作对。”
楚若婷苍白的唇瓣嗫嚅:“没有后悔……但羡慕你却是有几分的。”
乔荞一愣,“羡慕我?”她斜睨寄生在背后的业障,“羡慕我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还是羡慕我这一辈子都在被人利用?”
“乔荞,从你刚来青剑宗的那天开始,我就羡慕你了。”楚若婷声音嘶哑,“羡慕你的娇憨,你的可爱,你的腼腆……那些东西,我这辈子都学不来。”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乔荞吸引,就连楚焕和玉娇容也夸过乔荞温柔。
楚若婷心里不服气,偷偷观察乔荞一举一动,想学一学她噘嘴跺脚的模样,但她怎么也学不会。后来她明白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万事顺其自然。
乔荞钳住脖颈的手劲放松了几分,“那恰好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抬起眼,“楚若婷,你知道我最恨你哪一点吗?你不该在青剑宗揭穿我和师父的事,害我们背上骂名。”
楚若婷晒笑说:“乔荞,你知道我最恨你哪一点吗?你永远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乔荞这辈子受过的侮辱和责骂,她上辈子也受过。
即便她没有直接害死自己父母,可她将自己和李峰的事说漏宣扬,是一切根源的导火索。
楚若婷后来想了想,乔荞和她好像在这些事里都没有做错。王瑾欺乔荞年幼,自己被李峰强占……但挨骂的人偏偏是她们。说到底,许是因为她们皆为女子,就该背负更多的辱骂。
如果当时二人修为有如今造诣,天下间,谁敢说她们半句不是?
谁敢!
听了楚若婷的有感而发,乔荞不禁陷入怔忪。
背后的业障一直在催她拧断楚若婷的脖颈,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十万八千里。
楚若婷手指轻轻敲击着背后的山壁,业障目光一凝,似从中看出了什么玄机。她迅速抬手,朝楚若婷天灵盖拍去一掌,“死到临头,还在耍花招!”
“起阵——”
天地间升腾起三十六张符箓,方圆百尺全被闪烁的阵法符纹笼罩。
时机已到,楚若婷再不伪装,抬脚踹向神游天外的乔荞心口,折身甩出一鞭,鞭子和业障挥出的法力碰撞,轰鸣振聋发聩,厮杀的狂风席卷四周,震得万仞山崖轰隆隆断裂。
乔荞倒飞出去,正好落于楚若婷的困阵之中。
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双目大睁:“你……你刚才在故意拖延时间?”
楚若婷右手攀住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人在山崖间晃荡,“我是在拖延,但跟你说的话,全是肺腑之言。”
乔荞愣了愣。
她背后的业障怒容满面,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之前楚若婷四处躲避时暗中用阵石布下了一个极其玄奥的困阵。细碎的光芒漂浮,将虚空染成一片橙红。两人用尽办法,也不能冲破。
楚若婷摇了摇食指,“没用的。这是千山新参出的困阵,他自己都还未解出破阵之法。”
硬碰硬她肯定打不过二人,只能用阵法将人困住。
业障撕裂乔荞的肌肤钻了出来,尝试了几次之后,仍被限制于断崖上。
她朝楚若婷怒吼道:“困阵又如何?我永远不会死!”
“那就困你一辈子!”
楚若婷方才目睹乔荞和业障死而复生,她就知道,要强杀两人天方夜谭。倒不如困住他们,能困多久困多久,五百年,五千年,甚至更久。
相较于业障的愤恨,乔荞竟淡定多了。
她跪伏在地,隔着闪耀的阵法,仰望着楚若婷。
楚若婷浑身是血,右手持鞭,一袭红衣在山岚峡风中翻飞。
这一刻,乔荞忽然就明白了,因为嫉妒,所以恨;因为仰慕,所以怨。
楚若婷羡慕她的温软,她何尝不羡慕她的骄纵。
业障在她身上钻来钻去,恶劣地叫骂:“去!再试试能不能冲破困阵!”
乔荞鼻尖一酸,委屈地流下眼泪,伏在地上痛哭。
业障更生气了,“你这个废物!哭什么哭!天天只知道哭!”
楚若婷皱起眉头,问:“乔荞,你怎么了?”
乔荞哭声顿住。
……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不管是男人女人,好像从没有人过问她一句:你怎么了。
没曾想,这句话竟然会从楚若婷口中说出。
乔荞抬起泛红的双眼,泪珠子扑簌簌流。
她说:“楚若婷……我害怕。”
她真的好怕好怕。
去冥菩寺见寂幻的那晚、杀死瞿如、看见业障缝人头……还有每一次,每一次业障爬进她的身体的时候,她都好害怕。
她从来都不是勇敢坚强的性子,却被命运逼着越走越歪。她好像一艘孤舟,在茫茫大海漂泊。这辈子囿于情爱,身边连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朋友都没有,她满心的委屈苦闷和惊怕,却找不到一个人去诉说。唯一能告知的,竟是这辈子的死对头楚若婷。
乔荞摇了摇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天下人都会骂她。
她用双修邪功,残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再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楚若婷淡声道:“人这辈子,不就是议论着别人,被别人议论么?谁都不能做到被人人都喜欢,你自己做过的事,受着吧。”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反正不会像你。”
乔荞低头惨笑。
她忽觉跟楚若婷聊天挺有意思,但心底却更恨了。乔荞嘶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回首望她这一生,真真悲哀到了极点。懵懂孤女,被王瑾带入仙途,本是天道宠儿,却沦落到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纵然气运好天赋高,可没有人像一盏灯,给她指引过正确的方向!
前半生,她自视善良,躲在爱她的男人背后,乖乖受宠就好了;后半生,又误入歧路,被胁迫着吸收修为,她这辈子,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道三千,她已无路可走。
楚若婷垂下眼眸,“我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犯错了吗?”
乔荞轻笑,“我不管做什么,在你们眼里都是错的!”
“那你就做一件对的让我们看看。”
业障听不下去她们之间的絮叨。
她钻入乔荞身体,催促她继续闯阵。而后又对楚若婷言语威胁,“你以为这破阵能困我一辈子吗?不可能!待寂幻料理完事情,就是你的死期!”
业障叫嚣不止,楚若婷压根儿不理她。
无奈,业障只好将怒火发泄在乔荞身上。怨她抽抽噎噎,怨她软弱无能。
“就你这般庸才?如何能做天道宠儿!废物!废物!”
乔荞经常被业障骂。
但这次她听不下去了。
她掏出天道赠予她的法宝缚龙索,将脊背上的业障与自己牢牢捆在了一起。
业障挣脱不开,她柳眉倒竖,尖利地惊叫:“白痴!你在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乔荞不为所动。
她缓缓摊开手掌里那朵娇柔洁白的小云花,泪顺着腮,一滴滴落在花瓣上。
“我不是什么天道宠儿,不是让你们任意摆布的傀儡,更不是只会被人利用的废物……”乔荞双手拢住云花,泪流满面,肌肤下激射出刺目的红光,“我是正道修士乔荞……是我自己!”
她这一生,忘却了本心,走上了歧路。
都说她迷糊愚蠢,总做出错误的选择。或许此时此刻……是对的吧?
乔荞周身一圈圈力量波动开来,发出爆裂的刺耳轰鸣。
楚若婷骇然色变,明白她要自爆元神,飞速后退。
业障慌了。
宿主自爆怨恫俱灭,她还怎么复生?她在乔荞躯体上挣扎,惊恐地大喊:“乔荞!住手!你这个蠢货!住手——”
隔着闪烁光芒的阵法符文,乔荞朝楚若婷望去,含泪道:“楚若婷!下辈子!下辈子我还是要跟你争!争出个高低!争出个输赢!争这世间一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某个瞬间,令她幡然醒悟。
她不再是被命定好的软弱懵懂的蠢货,而是勇敢做了一回的自己。
轰——
可怕的元神自爆,威力撼天震地。强劲的气流风暴撕扯虚空,周围山崖爆碎千里!虹光冲天而起,直接云霄,搅弄出百丈飓风,将四周一切化为飞灰。
楚若婷已瞬移千里,但还是被高阶修士自爆的威力炸飞数十米远。
耳畔似有钟罄响震,令人神魂惊悸,气血翻滚。
她惊然地瞪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烟尘余烬。
方才不知是不是产幻,她听到乔荞临终前说了一句——“天道要灭你”。
楚若婷踉跄站起,她来不及深思,神识烙印联系另外五个。得知乔荞自爆后,业障分身不攻自灭,剩下一个瞿如王瑾拼接而成的怪物已经剿灭。
不多时,五人来到楚若婷身边。
见她嘴角有血,一窝蜂地问她怎么了痛不痛。楚若婷失笑,就地打坐调息,“我还好。”
她将乔荞自爆的事告知,颇为唏嘘。
况寒臣用玉笛一下下敲着掌心,“这人临终前倒做了件好事。浮光界若有下业障这个祸端,着实棘手。”
游月明只觉空气都干净了几分,他展扇一笑:“终于不用看到那些恶心东西了。”
况寒臣朝荀慈和谢溯星抬抬下巴,“你二位不发表点意见?”
谢溯星翻了个白眼。
荀慈沉默片刻,说:“邪魔歪道终究不存于世,望来世,她能洗心革面。”
“楚楚,你刚才说天道有古怪……这话什么意思啊?”荆陌不关心乔荞的生死,他只担心他的楚楚。
楚若婷也不明了。
方才业障提到寂幻,乔荞又说天道要灭她……
“咔嚓!”
天幕发出一声撕裂的声响。
很轻微,却清晰地传入耳里。
几人下意识抬头仰望天空,但见被乔荞自爆元神炸散的流云慢慢聚拢,宛如银龙的闪电噼里啪啦地在翻涌的云层里穿梭。一道道闷雷轰然炸响,广袤阴沉的穹苍,仿佛被什么东西劈斩,蓦然裂开了一道千丈宽的缝隙!
裂隙中混沌的气息蒸腾,黑沉沉的阴冥雾气光影流转,能从缝隙中窥见万千星河。
这等罕见的旷世奇景,震惊了浮光界所有修士。
北麓游宅。
游鹤年正与何莹商量闭关日期,忽听游承业在院外惊呼。
夫妇二人赶忙跑出去,还未来得及问,就看见天空中那道恐怖的缝隙。游承业站在巨大的赑鼋头顶,掐指一算,惶然道:“糟了!”
东苏林氏。
林霄风负手立在祠堂,训诫林逸芙和林惜蓉两人不好好修炼,天天往外跑。
林逸芙东张西望,眼睛瞪大,抬手指窗外,“二叔!你看那里!”
“你又想骗我?”
林惜蓉也变了脸色,“二叔!”
林霄风这才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天烂了个豁口,他连忙转身,大步去找林城子,“老祖!老祖!大事不妙!”
与此同时,浮光界的修士、凡人、开智的灵兽……全都跑了出来,聚集在一起仰望天穹上壮观奇特的异象,议论纷纷。
楚若婷用神魂联系雁千山和赫连幽痕,控制不住音色的颤抖,问:“你们看见了吗?”
神魂烙印没有闪烁。
她心提紧了,重复道:“千山?幽痕?你们看见了吗?天破了!”
许久,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