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婵第七次掀开轿厢窗的帘子,外面的景色已经从热闹的街市变换成绿茵茵的郊外了。
柳芷清见小女儿静不下来,掀了数次帘子,带得夏日热风直往轿厢灌,冰鉴也要敌不过这热度,无奈道:“皎皎,坐稳了。”
“哦——”玉婵乱动的手收回,小肉手支着下巴,手肘撑在膝上,皱巴着小脸,一副思虑深重的大人样子,“阿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你好好说话。”柳芷清喝了口凉茶,闲闲开口。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你说的清泉寺呀?”她两只小胳膊努力往外抻着,“我们都走那么——远啦!”
她才七岁,没怎么出过远门,这马车不过行驶一个多时辰,她就要坐不住了。
“我们也才出门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吧……”
“啊……”玉婵瞪大了眼,原本就圆的眼此时更圆了,随即嘟着唇嗫嚅,“我有点想回家了……”
柳芷清笑她:“要你去大伯家住几日,你不乐意,现在又反悔啦?”
“呜……”
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说想和阿娘呆在一块儿,她都七岁了,况且爹爹才出远门,阿娘说要去寺庙祈福,她当然也要一起了。
玉婵幽怨地瞥了一眼自家娘亲,真是不懂女儿心思。
所幸马车上备着她常玩的器物和吃食,不至于太难熬。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她兴高采烈地下车,就见眼前层层叠叠的石质阶梯。
柳芷清牵起她的手:“走吧。”
“!”她高兴太早了,此刻只能欲哭无泪。
日头西斜,柳芷清一行人才到了寺庙门口,说明来意,被请到寮房歇息。
玉婵累极,柳芷清便让她带着如意一道去隔壁休息。
不想进了隔间,她一沾上床就睡死过去,到了晚间用膳时,才迷迷糊糊醒来,用了素斋后又要睡去。
柳芷清无奈,索性让两个小丫头睡足,明日再一道去烧香拜佛。
玉婵睡得深沉,第二日便醒得格外早,如意睡在一旁,没有要醒的迹象。她自顾自下了床,回头看如意依然未醒,便推门而出。
早起的仆从也不在院内,她觉得无聊,便往院外去。
院外的两条小径,一条铺了石板通达前庙,一条是被人踩出来的泥路,一直延伸到后山。
她有些饿了,又觉得寺庙没什么好玩的,正欲转身回去喊如意起来,眼前就闪过一团白色的影子。
“呀,兔子!”她惊呼一声,兔子被她惊到,拔腿往后山那跑得更快。
“等等……”玉婵本就只穿着中衣,披了件外衫,索性扯下外衫追着兔儿跑。
可野兔后肢有力,玉婵如何能追得上,不知不觉追着跑入林子。她累极,其间还差点被繁茂的草叶和石子绊倒几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兔子越跑越远。
她懊恼自己一早惊动了兔儿,就要原路返回,可转身才发现身后早已见不到一开始的小径,周边的草叶也要和她人差不多高了。
玉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走远了。目之所及尽是高大树木,遮天蔽日,明明是暑日,却觉得有些冷,偶有高悬的日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洒落下来,才感受到一些温暖。
她忍不住想,要是阿娘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大抵是会被骂的,一定要在她发现之前回去。
可她她往四处走了走,仍不见路,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迷路了。
她抱着外衫,站在原处,满眼茫然,下意识抽了抽鼻子,随后又垂下脑袋抹了把眼睛,挤出了腮边两团肉。可眼泪越流越多,她忍不住,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呜哇啊啊,阿娘……阿娘……我好想你……我回不去了……”
“阿娘……爹爹……”即便爹爹不在庙里,她也忍不住带上嚎一下,希冀他一下飞到眼前,把她带回去。
周围除了鸟儿被她的哭嚎惊到扑棱着翅膀飞走,再无一点声息,玉婵哭了许久,渐渐地有些累了,便收了声,继续抽抽噎噎流着泪。
不想这时不远处竟传出一声野兽的嚎叫,她更害怕了,慌不择路,转身就跑,不想才扒拉开一团草叶,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孩子,手上正拎着她才见过的那只兔子,可兔子的脖子显见是被咬断了,周身被血水染红……
她骇了一跳,再去瞧那小孩,他更是可怖,满嘴都是兔子的血,其间还糊着些兔毛。
他听到她的动静,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玉婵骇得忍不住打了个嗝,她立马捂住了嘴,可又忍不住为自己发现的兔子打抱不平:“你怎么,嗝,怎么能把它,嗝,弄死了……”
她的嗝有点止不住,只能停了话头。
那小孩听了她的话,竟毫无反应,自顾自拎着兔子走,玉婵忙拦住他:“等等……”
去路被拦住,他不满地龇了龇牙,玉婵有些心慌,可还是不想放自己好不容易见到的人离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不想他顿时警觉起来,微微弓着身子,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恐吓声音。
“呀,原来刚才是你在叫?”她瞪大了眼,十分惊奇,“你学得可真像真的野兽……要是能教教我就好了。”
小孩耳朵动了动,放松了些警惕。
“你怎么不说话……”她问道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玉婵了然,又见他几乎衣不蔽体,四肢比她黑瘦太多,只当他过得不好,便擅自原谅了他杀了兔子。
“哦,我不该说你的,对不起……”她看了眼兔子,双手合十,对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兔子拜了拜。
她心中为兔子默哀,可做起来却十分滑稽,肉脸肉手的,看起来比兔子更像个猎物。
小孩奇怪地看她动作,抿了抿唇,默不吭声地绕过她。
玉婵连忙跟上,不知不觉走到一片空旷的地界,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
他扒拉开地上一堆坟起的泥灰,挖出一个土坑,捡了些枯叶枯枝扔进去,不一会儿,那堆东西竟烧了起来。
“哇……”玉婵惊奇不已,看着那小孩的双眼满是敬佩,“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当然是不会回话,她虽然好奇,也知道他不能回答,便不勉强,随着他的动作跟在一旁瞧。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刀形的动物骨头,拎着兔子走到溪水边,就要割开兔子皮,玉婵连忙转身,她吓得要哭,又不愿意离开他身旁,只能等他杀完兔子。
“你弄完了和我说哦。”玉婵紧紧抱着外衫,紧张道。
小孩杀完兔子起身,顿了顿,径直走过她身旁,手上的水流了一地。
玉婵鼓了鼓脸,有些生气,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