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饭菜太丰盛,姐弟俩回去时还有几个菜没做好,宋遇宁随便交待两句没买到口罩便揣着兜里的东西上楼,言淼生怕他藏不好准备跟着去,到楼梯口却被言文彬拦下,说是有话跟她说。
明知道不可能是她和宋遇宁的事,言淼还是猛然心跳加速,下意识看了眼前方那道颀长的身影,故作镇定地问:“干嘛?”
奶奶去散步还没回来,言文彬叫了言淼去没人的客厅:“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奶奶那些话说太重了,我也替她道歉,你别跟她计较。”
微愣之后,言淼倏然笑道:“得了吧,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脾气也不见得比你好,不过这是你遗传的,不怪我。”
言文彬也轻笑了声,问:“宁宁刚才跟你说过了吧?他今早找我和你妈聊过。”
言淼点头。
言文彬道:“其实我和你妈都懂,你长大了,有你的想法,我们总这样管着你你也烦。我们就是为你操心惯了,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生怕你以后日子过不好,怕你没人照顾。”
说到这,他突然叹息一声:“前阵子我们单位那个,就去年查出癌症那个老陈,他去世的事你知道的吧?上个月体检的时候,我有几项指标也有问题,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也跟老陈一样,突然说走就走了,你说你怎么办啊?你妈的身体你知道,常年都是那样,说不准哪天也……”
“爸。”言淼没好气地瞪他,“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整天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呢?”
“再不吉利也是事实,我和你妈总是要走的,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你和你奶奶这边也不亲,外公那边就只剩一个宁宁和你作伴,他年纪还小,说不准等我们走的时候都还需要你照顾。再说了,姐弟和夫妻终归不一样,你看我和你两个叔叔,有了各自的家庭后就不是一家人了,没个人在你身边,我和你妈不放心。”
“我明白。”言淼低头看着地板,“又没真怪过你们。”
言文彬道:“我说这些,不是要给你压力,就想让你……算了,越说越觉得还是在向你施压。你那些想法我们都懂,你妈有时候脾气急,我也是,这些年跟她学的越来越急了,我好好反思一下,也帮你劝劝她,我们不逼你,但你……有些事情,你也认真考虑考虑。”
言淼一直都知道,父亲不是个话多的人,父女俩也很少这样坐在一起认真聊过。可只要他语重心长地和她说话,她总是会鼻子泛酸。
这些年她总觉得压力大,父亲又何尝不是呢?一个人撑着一个家,照顾抑郁症的妻子,照顾两个孩子,还要时不时地帮扶着两个弟弟,要忍受母亲的偏心和念叨。
看着他鬓边越来越多的白发,昨晚那些短暂的恨意和愤怒又全都变成了心疼与愧疚,当然,还有更多的恐惧与不安。
这一次,饭桌上很和谐,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某些糟心事,把话题全放到了当前的疫情上。
晁源的情况还不严重,不过现在全国上下人人自危,能不出门的都已经尽量不出门了,于是言文彬和宋悦决定提前一天去扫墓,避免与太多人接触。
吃完饭夫妻俩去准备年前就买好的祭品,言淼和宋遇宁在厨房刷碗,见她一直不出声,宋遇宁问:“怎么了?”
言淼沉默片刻,抬头确认了门口没人才说:“我有点不想去了。”
她害怕了。从吃饭前就一直怕,饭间听爸妈提起扫墓时更怕,害怕去见外婆,害怕去见宋遇宁的父母。
那一瞬间她甚至在心里想,死去的人能看到活着的亲人吗?要是他们知道她和宋遇宁做的事,又会是何种反应?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宋遇宁像是能看到她心中所想,“我学医的,以后还得解剖很多死人,你可别吓我。”
言淼不禁笑了笑,把手中的碗递给他,顿了会儿又压低声音问:“东西藏好了?”
其实就算父母真从宋遇宁房间发现避孕套,以为他交了女朋友,也肯定不会想到那个人是她,可她现在就是像做贼一样心虚。
“放心,锁起来了,也没人会去我房里随便翻东西。”宋遇宁垂眸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买?”
盘子太滑,一下没抓稳就重新落进水里,言淼僵着双手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看到避孕套那一刻,她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
这是在家里,在父母眼皮底下,他们怎么还能做那种事?甚至,就算不是在家里,也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昨晚的事本来就不该发生。
可就像宋遇宁说的,一切都是她主动的,是她把他拽进了更可怕的深渊,现在她却想要说停就停吗?发生的事可以当没发生过吗?
更何况,她昨晚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吗?她真的只是单纯地发泄和报复?如果是,发泄和报复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她偏偏选了这一种?
明明昨晚面对他时,明明今早听到他说那些话时,她不是心无波澜的。
“我就问你一句。”宋遇宁把她僵住的手拉进洗碗池,放开热水帮她冲洗取暖,“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个问题他似乎问过很多遍了,此刻再次问出口,都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已经很笃定地道:“我不信。”
然后顺势将手缠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指:“我感觉得到。”
明明用的是同样温度的水,言淼却还是觉得他的掌心比她的指尖热得多,刚一触上就烫得她赶紧缩回去。
厨房的门敞着,她甚至能听到外公和奶奶在旁边客厅说话的声音,还有母亲在楼上走过的脚步声,这样危险的场合,他们怎么可以?
看她连身子都往旁边躲,宋遇宁笑笑:“也不知是谁昨晚那么大胆。”
言淼抬眼瞪他,见他一脸坦然,才又觉得自己确实反应过激了,就算刚才真有人进来,也不可能看到洗碗池里的情况,就算看到了,姐弟俩经常一起刷碗,偶尔碰到手也是正常的,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多想。
说到底,还是她心虚,从知道他对她不是单纯的姐弟情开始就一直心虚,经过昨晚的事,更是心虚到了极点。
又洗了一会儿,宋悦的高跟鞋声渐渐近了,听着她从厨房门口经过,宋遇宁突然扬声道:“好冷啊。”
“那把门关上啊。”宋悦止住脚步往里看了眼,伸手去帮他们拉门,“这两天碗多,你俩慢慢洗。”
厨房和客厅本来就不是连通的,如今门一关,里面便成了个密闭空间,只能从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却听不到里面正常说话的声音。
言淼生怕宋遇宁会做出比牵手更出格的事,满脸都是戒备,结果反倒被他取笑:“好像昨晚我才是被吃的那个吧,你这表情是不是该由我来做?”
言淼抬腿踹他,被他轻松躲过,她正赌气不理他时,他又正色道:“就算我爸妈和奶奶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言淼“呵呵”一声,继续刷碗。
“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他们肯定希望我能幸福。”宋遇宁定定地看着她,“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冲盘子的动作顿住,言淼看着池里清澈的温水,默不作声。
“他们也很爱你,也希望你幸福。”他再次将手伸进水中握住她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别人给不了你的,我能给,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