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良人(骨科)--9

不可否认,兄长是俊美的。

五官深邃,鼻梁修挺,玫瑰色的薄唇径自抿着,永远不苟言笑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望向人的时候,一片清明,恍若神只。

而我,正如神只脚下一只小小蚂蚁,命运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叫我留便留,走便走,只一顿饭,我以后的去处有了着落。

妈没什么不舍,反而暗叫我多讨以后同在一屋檐下的兄长欢心,她要留在周宅做富贵闲人了。

我随那兄长走到门边,夜里的风雪扑来,他的手扶了下门框,像醉酒一样,晃了晃脑袋,片刻接过仆人手中的黑伞,噗一下撑开,先一步走入黑夜。

他的脸被遮住大半,看不清神色,我走到他身旁,夜中积雪深厚,没有仆人来铲雪,一脚深一脚浅走在其中,大大的伞往我这里倾斜,挡去大半风雪。

他竟向我搭话:“你叫眠眠?”

我答是。

“我第一回当人家大哥,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告诉我。”他的声音中竟诡秘地带着笑意。

我侧头朝他看,他的脸上果然带着笑,森森的,我心惊了一下,不小心崴了脚,倒在他胳膊上。

他又笑了,羽毛一样轻轻的,拂在我心头。

我说:“对不起。”欲将手从他胳膊手抽回。

他一把按住,好脾气地说:“扶好,下回我不在,你要倒去谁的怀中。”

我实在摸不清他了,怎么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奇怪得很,大约他想给我好相处的错觉,养熟了再杀?我暗自嘲笑着摇摇头。

收了伞扔进后座,兄长为我打开副驾驶的门,我无路可逃,缩进去,拽了一把安全带,没有拽动,咔咔作响。

皮鞋踩雪声缓慢低沉地绕了车子一周,兄长拉开另一侧的门,上来,拧动阀门,两盏车灯骤然亮起,眼前一片雪白。

听说登山运动员未做防护直视雪地时,会出现短暂性失明,叫雪盲症,看来不是假的,我伸出五指捂住眼,好受了些。

鼻间忽然伴随着衣角摩挲涌动来一股烟味,尚未反应过来,兄长的长臂弯住我,我撤开手,他咧开嘴笑,拉长手中的安全带,替我扣上。

他那双枯井般的眸,此刻仿佛下了场春雨,波动起来,有了一派媚色,我怀疑我看错了,不动神色地又撇了眼后视镜。

此时车子已经开上公路,路上车子很少,稀稀拉拉,我们一路疾驰,雨刷器不停地把撞上来的雪往后扫去。

他始终挂着笑,是另一种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果然长得好看,眠眠都偷看我好几回了。”

我没有说话,急忙坐好,乖巧得不像话。

车子冲破风雪,似乎越开越快了,雪砸在车窗上的力道也变大,啪啪作响,我抓住安全带,开口:“大哥,是不是开得太快了些。”

兄长居然不看马路,侧头盯着我看,车一径朝前飞驰,我微微皱眉,回看他。

他歪头笑着问:“眠眠怕了吗?”

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被他问得莫名癫狂,像末日狂徒,死前最后一问。

“不怕。”我说。如果这是他的真面目,我倒开心些。

下一秒,他双手腾空,放开方向盘,捧住我的脸,额头抵住我的,与我四目相对:“眠眠,我很喜欢你,我们下回再见。”

我皱眉,用力推开他,他上身倒在车门,车子开始打滑,我夺过方向盘,兄长也如梦初醒般,大掌盖住我的手,将车子驶回正道。

他的一只手颤抖着把头发往后拨,大开车窗,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我那时候还有一个月十八岁,在桃花镇见惯了伪善的坏人嘴脸,我总觉得这里于我不过南柯一梦,我总归要回到桃花镇,阿森的身边,这个奇怪的兄长不管玩的什么把戏,只要别阻碍我回去,我不会同他计较。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每当二十七岁的我梦中惊醒,总要问自己,明明当时已经窥见命运一隅,为什么不竭力逃开。

最终我们停在一栋小别墅前时,兄长已然脸色煞白,刹车硬生生在地上擦出几道黑印,而他像躲避恶鬼般急冲进屋,灯也不开,我叹了口气,刚进屋,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大哥?”我唤着,应答我的只有吱呀吱呀的地板,先前来时的风雪,此刻已裹挟着冰雹,呼啸着冲撞在天地间,有未合上的窗,风鼓动白色窗帘。

走廊尽头的一间屋,亮着幽幽的光,我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一咬牙,推门而入,只见黑漆漆的身影跌坐在地,一只手撑地,捂着左眼的手,正汩汩流血。

“大哥…”我微微走近。

兄长此刻抬头,用孤眼盯着我,那眼神兴奋得像是非洲草原上看见猎物的鬣狗,血滴落在他唇边,他绽放一个妖冶的笑,用舌尖舔舐干净。

下一刻,他眼中恢复清明,急促地喘息,咬紧牙关,厉声道:“出去。”

我虽有疑惑,但他下了逐客令,自然不愿再多留,背后又响起他的声音:“今夜风大雪大,记得锁好门窗。”

我一愣:“是。”我也不愿多管他的闲事。

依言入屋,满目蓝色,乳白色地砖延伸而去,天花板上徜徉一条蓝鲸,几乎游占了整个墙壁,窗帘也带蓝,点缀一朵朵碎花。屋中央的床软趴趴,扑上去,有茉莉花香,打开衣柜,行李少得可怜,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我拉开床头夜灯,翻开书,迷糊间,竟睡着了。

似乎有人轻而易举推开我的门,脚步缓慢而轻盈,立在床头,目光似蛇杏子,带着黏腻毒液滑过我脸庞。

他说:“眠眠,你真不听话,叫你把门锁起来,你怎么不听呢,他可是在保护你啊。”

谁?他在说什么?

他又说:“你真的不怕吗?”

随即一双冰冷的手,攀上我的脖子,与记忆中的噩梦重叠,我反而松懈下来,接下来梦中人该收紧十指,咒骂我婊子了吧。

可他没有,他居然伏来轻笑:“你其实是醒着的,对吧?”

我惊得立刻睁眼,屋子黑漆漆,冬风仍未止,雪从被吹开的窗口扑来,堆了一地。

那双手,我抚了抚脖,仍有它的冰冷触感,像自地狱而来,拖拽我一同堕落。

再醒来,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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